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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 莺笼玉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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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 18:34: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章
简介: 春山之岚莫催促,早凋尽落自归去。
进度: 连载
类型: 小说
本帖最后由 Blueberrycheese 于 2025-3-1 18:16 编辑

胭脂舞空樱叹早,不假春风轻拂袖。春山之岚莫催促,早凋尽落自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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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 18:34:53 | 显示全部楼层


九重冻云深锁,风回共作婆娑舞,天巧渐开顷刻花。朱砂梅数萼初含雪,露痕轻缀红梅。绣闼雕甍列锦闺,错金银四鹿双凤斗拱铺上轻柔的雪白。
风递幽香至,银砾鸣窗,暖阁里奇香馥绮罗,屏幛重重翠幕遮,水晶帘箔云母扇,琉璃窗牖玳瑁床,兰膏烟暖,紫铜三足虎嘴香炉吐出横雾氤氲,绿釉孔雀九连陶灯映落幽幽光影。青釉石榴瓶里插着朱砂丹桂,然而深秋已尽,留不着丹桂香馥,只落得花残香杳。
玉鸾刚刚焚香沐浴,坠马慵梳髻,斜插鎏金银镶玉步摇钗,香从鬓底来,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浅葱色绢地海滨千鸟纹小袖。他轻卷珠帘,懒傍翠屏,彷佛心事重重,过了一阵子才跽坐叠席,面前的红木两卷牙角琴几上摆放着瑶琴樱笋。
地龙正暖,无比惬意,玉鸾玉纤闲理丝桐,素弦瑶轸调新韵,神情却愈来愈心不在焉,他忽地站起来,打开紫檀木雕八仙八宝纹顶箱立柜的抽屉,里面摆放着一把以琴囊包裹着的瑶琴。
玉鸾小心翼翼地取出瑶琴璇花,璇花不是什麽贵重的名琴,琴身早就积满尘埃,有好几道当年辗转流离时摔出来的裂缝,四年来未经保养,琴身更是添了不少如同鱼尾纹的细纹,彻底成为一件无人问津的垃圾。
他以指尖抹去厚重的尘埃,被灰尘薰得打了几个喷嚏,眼角也沁出泪水。
玉鸾安静地聆听着卷地北风折尽百花,沉思良久,纤柔终於轻轻勾动商弦,琴声果然刺耳至极,早就跑调了。
此时,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忽地响起来,玉鸾慌忙地把璇花草草地塞进琴囊里,放回原处,这才应了门。
房门打开一线,只见垂在门前的棕红地对鸟对雁纹锦帘被狂风吹得飒飒作响,外面飞仙狂醉,白云揉碎,玉尘散落朱栏香阶,夕雾闪身进来,穿过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盈盈福身施礼,玉鸾立刻问道:「有打听到什麽消息吗?」
夕雾跪坐在玉鸾身边,为玉鸾的银兔毫束口茶盏添茶,点头道:「那位楼爷的故乡好像是在朝凪。」
玉鸾的指尖颤动着,指甲销薄春冰,碾轻寒玉,他急急地道:「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眼见龙涎香断,夕雾低头拨火轻翻,又往银叶隔片下添了些银骨炭,回答道:「其他的也跟传闻差不多,听说楼爷虽然是半个聋子,又是年纪轻轻,却是去世不久的大地山庄老庄主的关门弟子,不过短短几年便在江湖上声名鹊起。」
她顿了顿,劝道:「既然楼爷跟您是同乡,待爷回到月雫後,您可以请求爷赏个恩典,允许您们见面,当作是结识新朋友。」
「可是……这……」玉鸾犹豫不决地道:「我毕竟是爷的人……」
夕雾轻轻一笑道:「鸾夫人想要的,爷哪有说不的。」
玉鸾只是摇头不语,他的指尖拂过琴弦,翠袖牵云,半晌他又道:「过几天就是十五,妳记得给我备好到琴坊的马车。」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 18:35:0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Blueberrycheese 于 2024-12-1 18:36 编辑



玉鸾逢五到琴坊斫琴,他素来不喜欢排场,哪怕在茜云阁里有十几个婢女打点侍候,他出门时通常只带着夕雾一人侍候。
十五那天,云峭未散,风声飒杳,早梅初向雪中明,玉鸾如常地在琴坊里斫琴,他忽地想起一事,便向夕雾吩咐道:「我想吃点甜的,妳到桂花巷给我买糯米枣栗蒸糕回来吧。」
夕雾正要唤来琴坊的下人,玉鸾却摇头道:「那家店在桂花巷的深处,那些童子不知道在哪里,还是妳去吧,这琴坊又不是什麽陌生地方。」
「好的,那麽奴婢会尽快回来。」
夕雾好像还想说些什麽,但玉鸾已经板起脸来,她也没有再说,只是行礼离开廊庑。
云间斜斜洒落一线暖阳,镂空海水纹窗格映照着斒斓溢彩,波光粼粼地落在纤尘不染的圆桌上,梅影闲铺地,玉鸾看见夕雾跟守在门口打瞌睡的童子交代几句,然後关上琴坊的大门,这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童子一旦打起瞌睡,就是雷打也不会醒来,便匆匆站起来,悄然从後门离开琴坊。


自从玉鸾来到月雫之後,他几乎不曾独自出门,幸好楼爷的名号着实响亮,他一路上向旁人问路,很快就来到碧澜河畔的楼宅前。
云作轻阴,风逗细寒,青石板大街熙来攘往,罗绮香风,锦里繁华,莲花棚下急管繁弦,低矮的青灰板瓦屋顶此起彼落,绵延不绝。玉鸾绕过鎏金铜兽吻铺首衔环朱门,来到楼宅左侧的耳房前,向门房道:「我是来拜见楼爷的。」
门房懒洋洋地道:「阁下可有名刺?」
「我没有带着名刺。」玉鸾把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塞到门房的手里,说道:「烦请通传楼爷,他的旧识晏某求见。」
门房倒也不惊讶,只道:「楼爷早就交代,要是晏公子求见,务必让您进去,但楼爷现在还有客人,请晏公子先进去等等吧。」
玉鸾心里又惊又疑,却只是缄口不语地跟着下人走进楼宅,他们穿过角门两侧的夹杆抱鼓石,沿着七层灰筒瓦屋檐下的迥廊绕过转角,檐下挂满八角细绢蝴蝶羊角灯,入目尽是绣水雕栏,绮霞邃宇,华池缭绕飞廊,朱砂梅纶红嫣然。
雪压青松,朻枝拂过连珠和花瓣砖影壁,下人打开三交六椀菱镂空花纹门扉,迎接玉鸾进去。
暖阁里孔雀双飞敞画屏,金鸭炉香椒桂馨,临水朱牖下蓝帊覆薰笼,斜摆着舞马夹缬四扇屏风,黑漆描金嵌玉莲瓣纹茶几的两边摆放着乾净的叠席,一切准备妥当,这里的主人似乎早就料到有人拜访。
下人为玉鸾泡了一壶紫阳毛尖,茶面碧沉霞脚碎,香泛乳花轻,玉鸾跪坐在叠席上等待了一阵子,方才喝了一口茶,微微苦涩的绿茶刺激舌尖。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吵闹声。玉鸾踯躅片刻,还是站起来,稍稍拉开云海幛子,穿过门扉,理云裾下阶,果然看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正在掷果朋侪下穿过雕梁画栋。   
记忆中活泼好动的少年早已长成玉颜艳春红的美人,楼月璃的青丝以芙蓉玉冠束得妥当,端正地插着嵌珍珠珊瑚蝙蝠花簪。他长得高挑挺拔,穿着韩红花色绉绸地菊篱芙蓉鹤图振袖,别着樱色银丝绣祥云纹伊达领,白底燕子纹丝绸丸带裹着楚楚细腰,直可妒杀石榴花。一般人很难把这般穠艳的衣服穿得出挑,他那春半桃花的眉眼却极为适合,宛如阆苑花神,生香绝艳。
玉鸾痴痴地看着楼月璃,多年牵挂总算放下来,他曾经多少次从梦魇中惊醒,梦见那个人早已污泥销骨,幸好他还活着,甚至成了轻裘肥马的江湖中人。
冷不防楼月璃绿眸一抬,似笑非笑地看着玉鸾。那双墨绿眼眸本该如同冰冷的碧潭,却偏偏总是含着几分笑意,眼波勾魂夺魄,弯起的朱唇笑得狡黠魅惑,那小虎牙不知何时已经磨得平滑整齐。
玉鸾连忙转过眼神,退後几步,几乎被台阶绊倒。
楼月璃停下脚步,转身跟下人交代几句,下人便把他身边的客人全也带走了。他走上前,身姿似海棠风韵玉梅春,笑吟吟地道:「晏公子……是吧?请问找楼某有何贵干?」
玉鸾错愕地睁大眼睛看着楼月璃。
楼月璃刮了刮玉鸾的脸颊,忍俊不禁地甜笑道:「我只是个开个小玩笑而已,小馒头你怎麽就当真了?」
闻言,玉鸾总算解颐道:「小黑炭……不,楼爷,好久不见。」
楼月璃慢慢地靠近玉鸾,甚至有点太近了,他的身上散发着馥郁的樱桃薰香,玉鸾局促不安地退後。二人一前一後地来到暖阁里,楼月璃的沙棠屐踩着浅金鱼鳞铺地,他随手关上门扉。
「我找了你很久……」
楼月璃的指尖轻触玉鸾的脸颊,玉鸾心中一跳,明明想要继续退後,身体却不听使唤,楼月璃展开双臂,把玉鸾紧紧地拥入怀中。
玉鸾的双手轻抵楼月璃的胸口,身姿婀娜盈盈,弱不胜衣,他仰头看着楼月,细眉双拂翠,双眸翦水团香雪,羞红腻脸语声低,只道:「当年的事很对不起,是我错了,我……我此行只是为了确认你安好,跟你道歉……我现在另有居所,也要回去了。」
「回到哪里?」楼月璃在玉鸾的耳边低低地道:「要回到曲家对不对,鸾夫人?」
纵使楼月璃是半个聋子,吐字却极为清晰,最後三字说得格外轻快,使玉鸾不禁浑身一震,虽然他今天的装束较为素净,却也知道楼月璃早晚会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只是没想到那麽快而已。
「既然……您也知道了……」
「要不是那个姓曲的强逼你,你怎麽会甘愿当他的男宠?」楼月璃靠着玉鸾的肩膀,近乎撒娇地道:「回来我的身边吧,哪怕倾尽我的所有,我也会从姓曲的手中买下你的卖身契。」
玉鸾慌乱地推开楼月璃,摇头道:「不行……不行……」
楼月璃抚摸着失聪的右耳,问道:「你有什麽把柄在他的手里吗?」
「不是的……」
楼月璃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到眼底,他道:「那你是喜欢上他了?」
冬风吹袭,缤纷雪飞鸳甃,香炉寒熏麝煎,玉鸾长眉凝绿,轻声道:「曲爷……是妾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妾……早就……」
「我有听说那件事,当年他花了多少钱为你赎身,我可以出双倍。」
「不是钱的问题……」
「那就是情的问题了。」
楼月璃忽地狠狠地把玉鸾用力按在墙上,一手抓着他的手腕,缠枝纹金手镯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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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2 18:10: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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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护柔条雪压枝,斜风吹绛蜡,偶尔带来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叶,身不由己地随风乱舞。几只乌鸦停驻在灰筒瓦片上。
玉鸾酥软无力地靠着障子,柔肩微微发抖,失神地看着楼月璃。他早已髻摇金钿落,娇汗浸低鬟,露浥香肌,脸晕胭脂,绛唇得酒烂樱珠,嘴角带着不知道是谁的唾液,凌乱的罗衣馀霞成绮,却掩不住冰肌莹玉。
阴影里的楼月璃更显得淡香幽艳露华浓,眼眸却如同布满青苔的潭水,过於混浊的色彩里藏着太多让玉鸾无法读懂,也不愿读懂的情感。他盯着玉鸾那被蹂躏得红肿的唇瓣,悠悠地道:「曲雪珑可以,我不可以?」
他的声音很轻,却冷冽得如同刀锋。
玉鸾无言以对。
「你只身来到这里,没想到我不会放你回去吗?」楼月璃喟然长叹,他幽幽地道:「要是旁人也罢,那个姓曲的可不是什麽好东西。」
像是想起什麽,楼月璃厌恶至极地皱眉,眼神里闪过一丝狠戾,玉鸾咬了咬朱唇,委屈地道:「曲爷不是坏人。」
楼月璃嘲讽地道:「你陪他睡了四年,当然比我更了解他。」
如此刻薄的言语自是刺伤了玉鸾,但他也不敢发作,只是踯躅片刻,轻声道:「楼爷,如果承蒙不弃,妾……与您以後也能够作为朋友来往,曲爷跟您说不定也可以一同合作。」
楼月璃的神情就像听到什麽笑话,指尖挑起玉鸾纤细的下颔,他意味深长地道:「那就先谢谢你的邀请了,鸾夫人。」


那时候玉鸾还是货真价实的晏怜绪少爷。
晏家一门三状元,曾经官拜一品,任度支尚书,掌管财赋支调,享有赞拜不名,入朝不趋的无上尊荣,可谓位极人臣,乃是朝凪远近闻名的衿缨世家,传到晏大人那一代只有一个男丁,晏大人也只有独子晏怜绪,所以晏怜绪可说是被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宝贝疙瘩。
晏家祖宅在乌衣巷里,角门前长着一棵珍贵的洒金梅。听说梅花上的露水可以驻颜去皱纹,所以每逢冬天,嬷嬷总会采集洒金梅上的露水,加上珍珠粉制成香膏,供晏夫人盥洗使用。
那年冬天,云鲜日嫩,晓寒犹压枝头,洒金梅晕酥砌玉芳,幽香浅浅,香阶下雪销尘扫,巷弄深处不时传来鸡啼狗吠。
嬷嬷如常地打开角门,吩咐下人采集露水。晏怜绪绑着束天小辫,穿着新裁的鹅冠红金丝牡丹纹棉袄,臃肿得如同一个小雪人,坐在垂带栏杆旁边的矴步上,拿着几个新鲜出炉的馒头—他一意要坐在这里,嬷嬷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在湿漉漉的矴步上铺着一层棉布,这才让他坐下来。
晏怜绪咀嚼着蓼花糖,圆圆的脸蛋冻得红通通的,目不转睛地看着下人如同猴子般灵活地沿着木梯爬到梅树上。虽然他也很想爬到树上,但他知道嬷嬷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不禁闷闷地噘着嘴。
此时,晏怜绪突然感到有人拉着自己的衣袖,一股中人欲呕的酸臭味钻进鼻里。他转头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正怯生生地拉着自己的衣袖,皮包骨的小手上长满冻疮。
小孩定定地看着晏怜绪手里刚刚出炉的馒头,不住咽着唾沫。他灰头土脸,拖着一行长长的鼻涕,头发乱糟糟得像个鸡窝,布满头皮屑,像是出生以来也没有洗过澡。他长得很瘦小,却穿着过於宽阔的粗麻布衫,布衫单薄褴褛,露出瘦得凸出来的锁骨,脚上还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鞋子。
嬷嬷立即拉走晏怜绪,嫌弃地道:「少爷,这楼家的小杂种不乾净,别理会他。」
晏怜绪唯唯诺诺地应过,但等到嬷嬷回到洒金梅树下指挥下人後,他立刻偷偷回到小孩的身边,打算把馒头递给小孩,却发现被抓过的衣袖已经沾上灰黑的痕迹。他想起嬷嬷的教导,便掏出以鸡舌香蘸过的缠枝四季富贵花果纹丝帕,仔细擦净小孩子那脏黑得看不出原本肤色的双手。
乾燥的手帕难以擦走顽固的污迹,晏怜绪只好使劲地擦着小孩的手,擦得手掌发红,那些冻疮更是触目惊心。
小孩抽着鼻子,害怕地缩回小手,却还在睁大眼睛盯着晏怜绪的馒头,事实上他由始至终也没有看过晏怜绪一眼。
眼见小孩的双手总算比刚才乾净一点。晏怜绪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把全部馒头塞到小孩的手里。
小孩忙不迭地把馒头全部塞到嘴里,好像担心谁会抢走他的馒头,然後第一次抬头看着晏怜绪,晏怜绪才发现原来这小孩长着一双极为特别的墨绿色眼眸,水汪汪的宛如碧潭无垠,漂亮得不可思议。


从那天起,每天下午晏怜绪总会趁着下人假寐,悄悄地来到後院里,把午膳时藏在衣袖里的肉包子全也给小孩。他又把旧衣服送给小孩,那些衣服早已不合身,穿在小孩身上却刚刚好。
那小孩实在太瘦弱了,所以能够轻而易举地穿过杂草丛生的狭窄狗洞,来到晏府的後院里。他老是吃得狼吞虎咽,塞得嘴巴也鼓起来,如同乖巧的小松鼠,连指尖的油腻也舔得乾乾净净。
薄云低垂,冬风悠扬,宫粉梅绽放枝头,满庭缤纷似翦,峥嵘如画。晏怜绪和那小孩并肩坐在碧绿覆盆底廊柱旁边的台阶上,彩绘承月梁上悬挂着仕女图绣屏羊角灯。零碎的雪花偶尔沿着绿黄琉璃瓦滑落,如同雪雾般消散於半空中。
「放心,没有人会跟你抢肉包子的。」晏怜绪为小孩穿上自己的湖水绿地桃核锦棉袄,不知为何这小孩总是很肮脏,无论晏怜绪如何用薰香的丝帕为他擦脸,他的身上老是带着浓郁的酸臭味。
「对了,你叫什麽名字?」
「小杂种。」那小孩晃动着一双短腿,他笑呵呵地舔着嘴角的油迹,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那天晏怜绪把馒头送给小孩之後,他偶然听到嬷嬷跟婢女谈论这小孩,她们也把这小孩称为「小杂种」。虽然晏怜绪不明白小杂种的意思,但他从嬷嬷和婢女们轻蔑的神情中明白那一定不是好词语。
「不要叫自己小杂种。」晏怜绪弹了弹小孩的额头。
小孩摸了摸额头,呆呆地反问道:「那我叫什麽名字?」
晏怜绪脱口而出地道:「小黑炭,你叫小黑炭。」
小孩子意犹未尽地反覆咀嚼嘴里的肉渣,含含糊糊地问道:「那你叫什麽名字?」
「晏怜绪。」晏怜绪一字字地把名字念出来。
「晏怜绪⋯⋯」小黑炭艰难地念了一遍。他咽下肉渣,鼓起嘴说道:「很难念啊,不如你叫小馒头吧。」


小黑炭天天风雨不改地来找晏怜绪玩耍,然而纸不包住火,终究还是东窗事发了。
日照高林,清风落梅,小黑炭灵活地爬到柿子树上,把最大最鲜艳的柿子丢给树下的晏怜绪。
晏怜绪眼巴巴地看着小黑炭愈看愈高,虽然他也很想爬到树上,但他向来胆小,又想起嬷嬷老是吓唬说若是从树上摔下来,以後就看不见爹娘了,更是不敢轻易尝试,唯有心焦如焚地叫道:「小黑炭,别爬那麽高!小心一点!」
小黑炭长得矮小,爬树的速度却很快。晏怜绪还没有叫完,小黑炭已经爬到树顶,左手扶着树干,向晏怜绪耀武扬威地摇晃着右手。
「你别乱动!」
「小馒头,你快点接着!」小黑炭笑嘻嘻地把柿子丢下来。
晏怜绪急急地跑上前,好不容易才接着柿子,就听到嬷嬷在後面暴跳如雷地大叫道:「这小杂种怎麽进来了!」
小黑炭来不及从柿子树上爬到朱墙外,就被下人抓个正着,带到晏夫人的面前。
晏怜绪抱着几个柿子,跌跌撞撞地跟着嬷嬷穿过月桥梅院,琐窗朱户,来到暖阁里。
晏夫人正好在暖阁里用午膳,她出嫁之前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现在也只穿着素净的黛蓝色交领锦袍,梳得端庄整齐的发髻上插着青玉钗。
 楼主| 发表于 2024-12-3 18:08:27 | 显示全部楼层


嬷嬷匆匆地向晏夫人行礼,然後气急败坏地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小黑炭道:「夫人,原来这小杂种天天也偷偷跑来找小少爷玩,把小少爷教坏了!」
「绪儿还在这里,注意妳的言辞。」晏夫人秀眉一蹙,向晏怜绪伸出手来,晏怜绪立即乖巧地飞奔投入母亲的怀抱中。
婢女为晏怜绪布筷,晏夫人以牙筷夹了一块香芃饺,送到晏怜绪的嘴里。
小黑炭狼狈地跪在晏夫人面前,他羡慕地看着被晏夫人抱在大腿上的晏怜绪。
「告诉娘亲,绪儿喜欢这小孩吗?」晏夫人抚摸着晏怜绪的头发,为他拢紧棉袄,又掏出锦帕为他擦汗。
晏怜绪依恋地抱着娘亲的颈项,奶声奶气地道:「我喜欢小黑炭!」
他又把怀里的柿子双手奉给母亲,说道:「这是小黑炭特地摘下来,说是要孝敬娘亲的。」
「小黑炭?」晏夫人失笑,她接过那个柿子,向婢女问道:「楼家娘子怎麽样了?」
「听说早就疯掉了,幸好她还有些良心,把自己的儿子赶出去,没有让小孩子碰到那些脏东西。」
「待会请吴大夫看看楼家娘子吧。」晏夫人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小黑炭道:「然後找裁缝给这小孩量身裁衣,他现在穿的还是绪儿的旧衣服。小孩子长得快,衣服很快就不合身了。」


不久之後,楼家娘子去世了。
楼家娘子年少时跟着陌生男人私奔,落得始乱终弃的下场,辗转回到朝凪的老家,几个月後肚子便大起来,她还随着情郎染上服用五石散的恶习,整天过得昏昏沉沉,神智不清。
她的父亲楼举人是个仕途不得意的落泊书生,跟晏大人乃是旧识。他的妻子在诞下楼家娘子後不久便病死了,他一直没有续弦,含辛茹苦地独力抚养楼家娘子成人。楼举人哪里受得了掌上明珠失贞怀孕,他在知道楼家娘子怀孕後便上吊自杀,而楼家娘子也在诞下小黑炭後变得更加半疯不癫。
虽然晏家一直明里暗里接济楼家,但楼家娘子把钱全也花到五石散里,後来为了五石散更是靠出卖肉体为生,最後也是死在极乐之中。
晏夫人出钱给楼家娘子置了棺木,给她买了墓位,使她不至於曝尸荒野,也正式接了小黑炭到晏府居住,但在楼家娘子头七那天,晏夫人还是让小黑炭回家为亡母守灵,尽作为儿子最後的责任。
那时候晏怜绪还不懂得死亡的意思,只知道那个从未谋面的楼家伯母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後小黑炭只剩下一个人了。他从出生起就被众星拱月地宠爱着,甚至因为怕黑,睡觉也要亮着蜡烛,让婢女在外面守夜,所以从来不懂得孤独是什麽滋味。
六花飞素,飘入枝头无觅处,琼蕊遍寒枝,晏怜绪独自躺在深棠梨褐长寿绣花枝纹锦衾里,隐约听到凤帏外寒漏哽咽,平生第一次尝到失眠的滋味。光是想像娘亲突然不见了,以後再也见不到娘亲,晏怜绪已经几乎忍不住哭出来,而小黑炭是真的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娘亲,他实在难以遏止对小黑炭的担忧。
终於,晏怜绪穿上猩红地团花棉袄,蹑手蹑脚地溜出内室,急忙地穿过密雪交飞的庭院,却不慎在湿滑的鹅卵石上摔了个狗啃泥,棉袄上弄得星星点点的全是污泥,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带伞,但他实在无暇回去取伞,只好强忍着膝头的痛楚,偷偷摸摸地从狗洞爬出去。
这是晏怜绪首次独自溜出家门,然而恐惧远远比不上想见小黑炭的焦急。
本该熟悉的乌衣巷成了一个迷宫,层层叠叠,永无止尽。晏怜绪一鼓作气,不断地冒雪狂奔,总算穿过曲折迂回的巷弄,来到巷尾的楼宅。
寒雪封枝,暗堆残叶,大地一片幽暗,只有楼宅残旧的门扉前还悬挂着两个白灯笼,灯笼被雪水淋湿得瑟瑟发抖,火光忽明忽灭,看起来凄凉恐怖,平日最是怯懦的晏怜绪却不假思索地推开半掩的门扉,跑进去寻找小黑炭,几乎被残旧的门槛绊倒了。
楼宅很小,一开门就看见狭小的前院。石砖已经龟裂,泛起指节粗细的斑驳裂纹,上面遍布水洼。四周窗户深锁,里面黑漆漆的,如同一双双空洞无光的眼睛在偷窥着。
雪飞云起,冬风惨栗,晏怜绪喘着粗气,冷得直打哆嗦,湿淋淋的发丝黏着冻得发紫的稚嫩脸庞,水珠不断沿着衣衫下滑,在门廊下乾燥的砂浆地面留下一个大水洼。
只有大厅的破落门扉还敞开着,中央放着楼家娘子的薄棺,白烛燃烧得只剩下拇指长度,烛泪堆成小山,新造的牌位在烛火的映照中愈发显得阴沉。几杯水酒放在牌位前,铜杯早已褪色发黑。
一身缟素的小黑炭孤零零地靠坐在大厅的门槛上,不时把纸钱丢到火盆里,火光隐约照亮惨白的脸庞,巴掌大小的脸上布满泪痕,漂亮的绿眸哭得红肿,正空洞无神地看着火盆。
得到晏夫人的帮助,小黑炭总算有钱买一套孝服,洗净全身脏污。晏怜绪才发现原来小黑炭一点儿也不黑,他只是太脏了—事实上小黑炭的肌肤欺霜胜雪,而且五官长得非常漂亮。
「小黑炭!」晏怜绪的眼眶不禁红了,他握着拳头,用尽全力地大叫着,想要赶走那股如同潮水般快将淹没小黑炭的阴霾。
小黑炭惊讶地抬头看着晏怜绪,美眸泛起盈盈泪光。
穿过门廊和大厅之间那段咫尺天涯的黑暗,厚底鹿皮锦靴踩到水洼里,溅起无数脏污的水花,也踩碎了漆黑的倒影,晏怜绪紧紧地抱着小黑炭,小黑炭也立即回抱着他。
小黑炭温热的泪水渗入晏怜绪的棉袄里,他怀中的身体是如此瘦弱无助,皮肤下没长着多少肉,那一根根骨头硌得晏怜绪更是心疼。
     两个小孩抱着彼此肆意痛哭,死寂得彷佛即将压垮一切的雪夜渐渐冒出裂缝,使人窒息的黑暗终於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张牙舞爪。
     小黑炭哭得全身抽搐,断断续续地道:「娘亲……不会再回来了……」
     晏怜绪拚命展开双臂,如同羽翼般无微不至地保护小黑炭,把所有温暖也传到小黑炭的身上。他的泪痕未乾,却无比坚定地道:「以後我会一直陪伴你的。」


小黑炭正式成为晏家的下人。虽然他只是下人,却跟晏怜绪同吃同住,更像是亲密无间的玩伴。本来内阃里是严禁外男居住的,但晏怜绪哀求晏夫人许久,加上晏夫人怜惜小黑炭年幼失恃,晏怜绪又是独生子,需要同龄的男孩相伴,便破例恩准小黑炭留在内阃里侍候。
一开始小黑炭还是很害羞,但他毕竟是小孩子,一旦习惯了陌生的环境,便露出顽皮的本性,常常在晏府里东窜西跳,到处冒险。晏怜绪则是小黑炭的跟屁虫,总是义无反顾地与他一同冒险,早已经看腻的假山流水和亭台楼阁变成全新的奇景,使晏怜绪流连忘返。
每次二人被嬷嬷抓个正着时,被罚跪的永远是小黑炭,他甚至会被吊起来打屁股,打得屁股又红又肿,但过了几天,小黑炭又会故态复萌地带着晏怜绪玩乐。
又一年深冬,小黑炭白天偷偷带着晏怜绪到外面买云片糕,使小黑炭再次被嬷嬷责打了一顿。
在守夜的婢女入睡之後,晏怜绪推开水纹花卉格心门扉,驾轻就熟地溜出房间,还带了一盅蒸冰糖雪梨,那是他在晚膳後向嬷嬷讨来的。
银蟾高悬,万籁俱寂,晏怜绪经过碧瓦朱檐,层台累榭,穿过挂着花梨木六方画屏羊角灯的暖廊,红梅枝头寒玉霜凝,梅树下是昨天二人一同堆砌的雪人。雪人胖呼呼的,长着笑呵呵的大脸,以廉价的弹珠为眼睛,腐烂的萝卜为鼻子,枯枝为嘴巴,破旧的抹布为披肩。
以前晏怜绪独自走这段路时还会害怕,但每当想起小黑炭就在不远处,如果花园里的鬼怪抓走自己,小黑炭一定会来救自己,晏怜绪便不再害怕了。
晏怜绪很快来到小黑炭的耳房里。因为小黑炭在晏怜绪面前得宠,所以得以独自住在红藕院的耳房里。
耳房的门窗紧闭保暖,里面只放着木床丶小桌子和小杌子。窗户很小,月光照不进来,唯有猪油蜡烛孤单地站在木桌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隐隐照亮残旧但乾净的木墙。
炭盆里烧着黑炭,不断喷出浓厚的白烟,薰得晏怜绪眼睛发痛。他一边咳嗽着,一边跑到小黑炭床边。小黑炭趴在床上,上身穿着厚实的棉袄,下身却只盖着一张薄毯,他倒是没有叫痛,其实他一向很坚强,除了在他的母亲的头七时,哪怕被打得再厉害,晏怜绪也从未见过他掉眼泪。

 楼主| 发表于 2024-12-4 18:05:40 | 显示全部楼层


晏怜绪拿了小杌子坐在小黑炭身边,他把蒸冰糖雪梨放下来,从怀中取出平日婢女给他敷伤口的金创药,然後掀开那张薄毯,看见本来白嫩的屁股红肿得像桃子一样,根本穿不了裤子。他小心翼翼地给小黑炭上药,明明只需要薄薄敷药便会见效,但他生怕不够,反覆地涂了厚厚一层,几乎用光了整瓶价值不菲的金创药。
「下次我们要小心一点,别老是被抓着了。」晏怜绪以丝帕擦净双手,一边喂着小黑炭喝蒸冰糖雪梨,一边提点着小黑炭。
小黑炭咬着勺子,煞有介事地道:「是的,如果下次嬷嬷向大人告状,大人一定会打你的。」
晏怜绪顿时不敢作声,他素来最害怕父亲,因为父亲总是不苟言笑,动辄怪责他生性懒散不爱读书,没有半点文人风骨,但他还是逞强道:「就算爹爹要责罚我也不怕,毕竟我不能老是让你一人承受着,明明是我们两人一起捣蛋的。」
「真的不怕大人?」小黑炭佻皮地眨眨眼睛。
晏怜绪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却依然口不对心地道:「当然不怕。」
虽然连晏怜绪也听得出自己的心虚,但小黑炭只是以鼻子蹭了蹭他的鼻尖,微笑道:「由我一人承担也没关系的,我喜欢待你好啊。」
小黑炭的呼吸里还带着冰糖雪梨的甜香,晏怜绪不知怎地呼吸有点不顺畅,他想要转开话题,便指着床边的木盒问道:「这是什麽东西?」
「这是昨天我从竹青姐姐那里拿来的,本来还打算拿来给你看看的。」
虽然嬷嬷不喜欢小黑炭,但年轻的婢女大多喜欢他,毕竟他的嘴巴很甜,长相也像个瓷娃娃,着实讨人喜欢。
晏怜绪吃味地道:「你什麽时候偷偷找她的?不是说好只跟我玩耍吗!」
「那时候你在书房上课,我到厨房里打下手,才会跟竹青姐姐聊起来。」小黑炭慌张地解释,他挪动身体想要靠近晏怜绪,却疼痛得呲牙咧嘴。晏怜绪立刻忘了自己的小心眼,扶着小黑炭道:「不要乱动!」
小黑炭小心翼翼地趴下来,晏怜绪给他的额头一个爆栗,说道:「要是疼痛,你得叫出来啊。」
「叫出来有什麽用?」小黑炭睁着澄澈的绿眸道:「叫了也不会不疼痛啊。」
晏怜绪一怔,他想了想,还是摸着小黑炭的脑袋道:「你叫出来,我会听见,然後来到你的身边。」
小黑炭的眼睛渐渐弯成月牙,他笑起来极为好看,露出一双深深的梨涡,小虎牙格外可爱。
晏怜绪被小黑炭看得面红耳赤,幸好小黑炭很快便转头拿起那个红盒子,塞到晏怜绪手里。
「里面到底是什麽东西?」
「我也不知道。」小黑炭神秘兮兮地道:「听说是什麽好东西,女孩子们也争着要看,所以我偷偷地拿走了。」
「明天你记得要还给竹青。」晏怜绪没好气地道。
「你先看看里面是什麽好东西吧。」小黑炭撒着娇。
晏怜绪把烛台拿得更近,好奇地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方红绸,比手帕要大一点,边缘以金线绣着迎春花纹。虽然这方红绸已经残旧褪色,但它的主人显然很珍惜它,把它洗得乾净,整齐地叠放在木盒里。
「那是什麽?」小黑炭瞪大眼睛。
晏怜绪提起红绸看了一阵子,恍然大悟地道:「那是红盖头。」
小黑炭歪头看着晏怜绪,满脸不解。
晏夫人说过,小黑炭没有爹爹,只有娘亲,他的身世如此孤苦,想必从未见过新人拜堂成亲。想到这里,晏怜绪连忙把红盖头放回木盒里,敷衍地道:「新娘子成亲时会戴着红盖头,只有洞房时新郎才会掀起新娘子的红盖头,这想必是竹青的母亲珍爱的东西。」
小黑炭不依不饶地问道:「这红盖头是怎麽戴上的?」
晏怜绪唯有把红盖头戴到头上,红盖头挡着全部视线,只隐约看到烛光摇曳,使他有点徬徨不安,他才明白原来世间的新娘子也是如斯心情,看不清前途的方向,看不清未来夫君的模样,唯有她的夫君可以让她重新看见光明。
他刚想抬手摘下红盖头,小黑炭却握着他的手。
小黑炭的掌心温热潮湿,晏怜绪好像还感到对方稳定跳动的脉搏,他的耳根又红起来,心跳也渐渐加快,快得无从捉摸,快得莫名其妙,可是他不想挣开小黑炭的手。
「然後呢?你说新郎会把红盖头掀起来?」
小黑炭抬起上身,剪影依稀印在红盖头上。
「嗯,通常是以喜秤……」晏怜绪还没有说完,小黑炭已经轻轻掀起红盖头。
玉壶漏满,池风萧飒,黄叶聚墙角,青苔围柱根,幽暗的耳房极为简陋,晏怜绪失措地看着小黑炭,他的年纪太小,还不懂得为了这些事而害羞,心底却生出难以言喻的喜悦。
小黑炭亲了亲晏怜绪的脸颊,笑道:「小馒头,那我就是你的新郎啦。」


好不容易等到曲雪珑从白露归来,但玉鸾知道他向来夙兴夜寐,不敢贸然到蝉雨轩找他,又过了五六天,蝉雨轩里总算传来消息,曲雪珑今夜会来到茜云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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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用户
匿名用户  发表于 2024-12-4 18:10:19
摩多摩多(^O^)

点评

嘿嘿抱一下,没想到竟然有人在看,比心  发表于 2024-12-5 18:06
匿名用户
匿名用户  发表于 2024-12-4 18:45:06
有ntr啊,好刺激

点评

谢谢留言,毕竟天降大战竹马可是三角恋最正统的配方啊  发表于 2024-12-5 18:08
 楼主| 发表于 2024-12-5 18:05: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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邃馆静轩,雪月花梅修柯焰发,碎朵霞匀,绛葩翻露出琼林,镂空祥云纹支合窗下瘦雪迤逦成烟,窗前的五针松青玉菊瓣纹盆景是曲雪珑亲自修剪的,他雅好花道,有空会赏赐玉鸾精致的花插清供,玉鸾向来极为爱惜这些花草,每天也会亲自浇水。
两檐新换珠帘额,夕雾侍候玉鸾穿上新裁的洗朱色绉绸地竹雀菊花振袖,新磨的百曲镜屏映着莹莹岚光,玉鸾玉纤捻粟,脸上金霞细,眉间翠钿深,扑蕊添黄子,呵花满翠鬟,杏靥夭斜,朱唇素指匀,他对着镜屏甜丝丝地笑道:「爷总算要来了。」
上次曲雪珑来的时候,还是茂林修竹,西风黄菊开的初秋时份。
夕雾打开金嵌碧玺朵云蝙蝠纹圆盒,里面盛满雪水,雪水里浸泡着香榧子丶核桃和侧柏叶捣成的药泥。她以雕蟠螭蕉叶纹青玉梳上沾了药泥,细细梳理着玉鸾的逶地青丝,挽了个望仙九鬟髻,柔柔地道:「快要年底,爷难免分身不暇。上次他从枫丹回来,不是还赏赐了您那本琴谱吗?」
那次曲雪珑甫一从枫丹归来,又要马上前往京都,根本没空跟玉鸾见上一面,但他还是特地遣人把他新得的琴谱《春琴抄》带到茜云阁里。这本《春琴抄》乃是东瀛琴师的绝笔,多年来玉鸾一直遍寻不获,这份赏赐使他高兴了好几天。
两重云母空烘影,帘卷玉鈎斜,夕雾为玉鸾戴上蛾扑花纹双头博鬓簪,她打开万花洒金锦盒,面有愁色地道:「鸾夫人,奴婢还没有找到那支步摇,但奴婢已经遣人到处搜查,要是找到是谁拿走那支步摇,定必会交给鸾夫人亲自发落。」
玉鸾顿时心中乱跳,强笑道:「反正爷赏赐给我的首饰那麽多,妳别老是放在心里了。」
夕雾似乎有点诧异,玉鸾自是明白,那支步摇是曲雪珑当年为他赎身时赏赐的,他一直极为珍爱,但他不想夕雾再深究下去,当下道:「上次爷从京都归来,不是还赏了我一根羊脂玉钗吗?今天就用那支玉钗吧。」
那根羊脂玉钗色泽温润,柔而不腻,白如截肪,毫无瑕瓋,玉鸾也是常常佩戴的。


夕雾侍候玉鸾披上青凤裘後,便提着仰俯莲纹银油灯,在油灯盖上碧纱,领着玉鸾走出内室。
玉鸾莲步弯弯细,踏过宝阶鸳甃,沿着卷棚脊抄手回廊前行,再穿过层甍复阁接青冥,金色浮图七宝楹,来到花萼云柱垂花门前。虽然他的後穴还插着一根沉甸甸的玉势,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风姿绰约,腰肢袅袅,肛门把玉势咬得紧紧的,半分也没有滑出来。
云幕祗垂黯淡天,红梅含洒纷满枝,轻苞满槛簇花钿,玉鸾头也不回地向夕雾道:「花园里的绿萼梅正是半坼,妳明天采些梅花回来作为胭脂吧。」
夕雾刚刚应过,此时曲雪珑正好在红梅疏影里出现,玉鸾忙微步香云拥,身姿婉娩,上前抱着曲雪珑,满身兰麝扑人香,委屈巴巴地道:「爷好久不来了,妾还以为爷早就被外面的狐狸精勾走,把妾抛诸脑後了。」
「最近诸事倥偬,让你久等了。」
曲雪珑披着白茶色绉绸地梅枝斗篷,身上散发着熟悉的玉兰花香,明霞为骨,沁雪为肌,云髻袅纤枝,远山眉黛长,铅灰眼眸宛若墨色溶入初雪,容颜凝酥明玉,唇瓣雪里盈盈玉破花,如同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曲家世代从事钱庄票号,祖上曾官至太仆寺卿,当年曲雪珑的父亲不擅经商,泼天富贵的曲家也曾经摇摇欲坠,幸好曲雪珑从小协助父亲打理生意,总算挽狂澜於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他现在深得圣上的信任,几年前更是得以身兼皇商,领着内帑钱财,为宫里采办绫罗绸缎,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玉鸾不想曲雪珑继续站在外面受凉,连忙牵起他的手穿过院门,走到暖阁里。


掌灯时份,夜雪初霁,长溪流月,梅白飘香蕊,绣额珠帘笼画阁,帐锦笼庭,凤蜡渐销,风幕悄卷金泥。
穿过三面围镂空灯笼锦花罩,帘卷珍珠十二间,曲雪珑和玉鸾相对跽坐,玉鸾把雨过天青瓷茶具从竹藤茶籯里拿出来,放在红漆戗金云纹茶几上。曲雪珑偏头看着莹白的玉露茶粉,说道:「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玉露茶最适合的是雨过天青瓷。」
玉鸾玉蝉金雀三层插,翠髻高丛绿鬓虚,闹蛾金银珠花树头钗随着他的动作而轻晃,他微笑道:「这套茶具还是爷从望霞带回来的,所谓色泽玛瑙末为釉,青如天,面如玉—」
曲雪珑接口道:「蝉翼纹,晨星稀,芝麻支钉釉满足。」
夕雾从苦竹风炉里把尚未完全煮沸的茶瓶放到茶几旁边,玉鸾握着壶耳,把一点暖水斟到茶具里,水面泛起碧波沆瀁。他仔细地清洗茶具,接过夕雾递来的绢闹,把茶具洗擦得乾乾净净。
玉鸾从茶筐里盛出玉露茶粉,洒落在茶盏里。他微微晃着茶盏,让茶粉均匀地散落在茶盏底部,又从茶瓶里把暖水加到茶盏里,这才以茶筅击拂茶盏,他的手势极为熟练,混合着暖水的茶粉很快泛起雪白的泡沫。
松木横披槛窗外冷香宿蕊,浓艳繁枝,轻红照碧溪,飞羽堕落树杪,镂空葫芦花檐牙倒挂银白琅玕,半合的雪见障子下放着鎏金饕餮纹卧炉,麝煤候暖,载轻云不起,银叶初生薄晕。
玉鸾再加了一点暖水,细细地击拂茶盏,茶香四溢,玉露茶渐渐凝结成糊状。
「请爷品尝。」玉鸾把茶盏双手奉给曲雪珑,曲雪珑双手接过茶盏,浅浅尝了一口,微笑道:「甚佳。」
曲雪珑向婢女点点头,婢女把捧在手里的青金蓝釉果盆放在茶几上。玉鸾掀起覆盖着竹篮的群青织金妆花缎,下面竟是满满一盆子的樱桃,香色鲜穠,团圆湛露濡,他讶异地道:「现在还有樱桃?」
「这是从暖房里买的樱桃,配着玉露茶应该不错。」
城外的温泉别庄里建有暖房,藉着山泉地热把暖房薰得四季如春,就算在严冬也能种出反季节的花草瓜果,但这些花草瓜果自是价值不菲,这样一盆樱桃几乎及得上寻常人家半年的收入,偏生玉鸾却是一寸秋波如剪,轻动钗头娇艳颤,佯嗔道:「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樱桃慰寂寥。」
曲雪珑只刮了刮玉鸾的鼻尖,然後柔荑轻剥樱桃,动作缓慢优雅,烛光温和地洒落长长的羽睫,映出晓雪明肌,唇瓣初樱鲜葩,浅含素辉,晶莹的汁水沾在葱管纤指上,彷若凝脂冰玉镶着一颗红玛瑙。
玉鸾打趣道:「爷当真是手香江橘嫩,齿软越梅酸。」
曲雪珑把樱桃果肉递给玉鸾,玉鸾却眨了眨眼睛,微启樱唇。曲雪珑微微一笑,把樱桃喂到玉鸾的嘴里。他的指尖极为冰冷,玉鸾却早已习惯,只半遮檀口掩羞,细细咀嚼着樱桃,称赞道:「果然是为花结实自殊常,摘下盘中颗颗香,请爷也要尝尝。」
玉鸾看着曲雪珑拔下来的樱桃梗,心里一动,又道:「妾给爷表演一个小戏法。」
他把樱桃梗含到嘴里,舌头灵活地翻动樱桃梗,然後吐出樱桃梗,炫耀地放到曲雪珑的手里—他竟然单靠舌头把樱桃梗打成结了。
曲雪珑微笑道:「你这舌头真厉害。」
玉鸾眼娇眉妩,红薰杏靥,妆面犹胜桃花,轻笑道:「我的舌头厉不厉害,爷不是最了解的吗?」
曲雪珑浅笑不语。

 楼主| 发表于 2024-12-6 18:0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用过玉露茶和樱桃後,外面已是淡云笼月,深院寂宇铅霜正浓,绮窗镂枣成斑,画藻雕山金碧彩,烛火低照掬水金鳞铺地,夕雾安静地烧酒紫烟沸,割炙白膏鲜。玉鸾的思绪不知怎地突然飘到远方,他聆听着凄风吹起浮玉飞琼,想像雪花无处可逃地在原地旋转,只能反覆在同一个地方逡巡不去。
直到听到夕雾斟酒的声音,玉鸾才回过神来,他以金漆钳子夹起竹雕海棠镂空香盒里的龙鳞香饼,放到卧炉的银叶隔片上,又翻弄着香饼,让香味渐渐沁透,然後站起来盈盈裣袵,腻声道:「妾还忘了谢过爷赏赐的《春琴抄》。」
曲雪珑只轻描淡写地道:「我有个在东瀛买卖丝绸的朋友回中原探亲,我顺度问他能不能给我找找,没想到他找到了。」
「妾这几天刚好在练习《春琴抄》,请爷不吝指教。」
玉鸾步障华丝,缓移娇步,踏过青锦地衣红绣毯,绕到紫檀木束腰琴几後。他为鹤轸调过音,春葱指甲轻拢捻,随手弹出《春琴抄》的一段,琴音时如悲风调,时如寒松吟。他自幼读书不成,琴艺却是天赋奇才,任何琴谱也是看一遍就能记住,最擅长的更是即兴演奏。虽然《春琴抄》用的是古老的文字谱,远比现在使用的工尺谱复杂,但对玉鸾也是易如反掌。
曲雪珑一如既往地静静听琴,不时以指节轻敲桌面和应。
突然,玉鸾和曲雪珑的节拍出现了偏差。
玉鸾立即放慢速度,打算让曲雪珑跟上来,曲雪珑却垂下手,不再和应玉鸾的琴曲。他跟了曲雪珑四年,无数次彼此和应,这是第一次他们失去了心有灵犀。
曲雪珑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只道:「东瀛的琴曲跟中原的果然很不一样。」
「今天妾状态不好,让爷见笑了。」玉鸾有点心虚,转而问道:「爷这次出行,可有遇到什麽有趣的事?」
曲雪珑握着狩猎纹鎏金银杯,指节素肌莹玉,他没有喝酒,只是说道:「这次归程我经过朝凪,听说你家的祖宅被人买下来了。」
自从晏家抄家後,玉鸾不曾回过朝凪,爹娘死得悲惨,他也没有可供拜祭之处,只在茜云阁一隅的耳房里摆放着父母的灵位,以前曲雪珑也问过他想不想买回晏家的祖宅,但他现在隐姓埋名,不欲再牵扯前尘往事,便婉言拒绝了。
「买下便买下吧……一座宅子罢了。」
曲雪珑柔声道:「你若是想回去朝凪看看,明年清明我可以陪伴你回去。」
玉鸾眉黛双颦,神色苦涩地摇头,他想起曲雪珑难得来一趟,总不成老是谈论这些扫兴的事情,便撒娇道:「若爷明年得空,倒不如一同再去荣都赏樱。」
二人共赴荣都已经是三年多之前的事,那时候他们正是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我们不是已经去过荣都吗?或者这次你想去琴川看看?」
琴川盛产梧桐木,出过不少闻名遐迩的琴师,也是玉鸾向往之地,可惜离月雫甚远,所以他不曾去过,但他不想让曲雪珑经历太多舟车劳顿,便只慵倚瑶琴半羞懒,灯斜明媚眼,娇笑道:「荣都的樱花酿是天下一绝,上次我们去得太晚,樱花酿也卖光了,这次妾一定要尝到——爷现在答应了妾,明年可不许反悔。」



坠兔收光,晓风鸣轧,兽钚朱户频摇。冬天的日出格外晚,明明已届辰时,苍穹还是一片昏暗,只隐约看见墙後的一丝曙光勾勒着玉蝶梅的轮廓。
平日曲雪珑也不会唤醒玉鸾侍候,所以每当玉鸾睡醒时,曲雪珑往往离开良久,空剩珊瑚枕冷象牙床,跟独眠没什麽差别,但今夜玉鸾却格外在意,哪怕罗帷翠被郁金香,他也睡得不太安稳,一旦听到旁边传来声息,便立刻睁开眼睛。
天色逐分染成黛紫,恻恻轻寒透凤帏,玉鸾吩咐夕雾把在青花梅雀纹薰炉上以玉兰香薰了一夜的白色绫地秋草图小袖拿来,他任凭兰膏香染云鬟腻,钗坠滑无声,金缕霞衣轻褪,亲自侍候曲雪珑更衣,然後恭顺地跪在地上,低头整理着曲雪珑的衣摆,不意露出一截腻玉圆搓素颈。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侍候过曲雪珑,但做起来依然得心应手。
阶馥舒梅素,盘花卷烛红,玉鸾侍候曲雪珑坐在鸳鸯纹菱花镀银铜镜前,云鬓犀梳吐,熟稔地绾绿梳云,仔细地挑了一根银鎏金嵌珍珠蝴蝶簪插在发髻里。
渐渐云淡天曙,绿窗斜日偏明,千树万树梨花开,挂在床帐四角的金累丝梅花纹香囊的白芷香味早就淡不可闻,曈曨映照着白玉镶百宝百鸟朝凤枕屏,一颗颗玛瑙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兰烛飘花,麝香掩烬,唯有床畔的鎏金镂空缠枝桃花薰球徐徐吐着淡香。
玉漏又催,夕雾打起蓝绿地几何填花暗纹锦帘,玉鸾挽着曲雪珑的手臂,跟他一同踏出房门,迎面扑来的飕飕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喷嚏。
曲雪珑回首看着玉鸾,但见玉鸾坠髻慵梳,绿鬓染春烟,宿妆仍拾落梅花,双唇水沉香透胭脂萼,融恰窈袅销金裳,他温声道:「时间还早,你先回去休息吧。」
玉鸾依偎着曲雪珑的肩膀,层波细翦明眸,姿态淹然百媚,软软地道:「不知道爷下次什麽时候会来,妾还想跟爷多待一阵子。」
白玉楼高,雾湿罗衣,朝云帏幛初开,澄碧袅袅流淌,倾泻苍穹之间,满地平铺银雪。夕雾为玉鸾披上赤香色绣折枝葡萄猞猁滚边斗篷後,玉鸾和曲雪珑彳亍穿过疏篱曲径,雕甍绣栏,再穿过沿着十字斗条纹什锦窗走廊,来到柱担梁四檩廊罩院门里。
合莲卷柱的花纹里堆积着浅霜,梅萼涂香晕色,香阶上残雪犹相照,曲雪珑蹙眉道:「天气太冷,还是别再送了。」
宝髻欹倾若坠楼,玉鸾桃腮粉腻,丹唇浅翳皓齿,他恋恋不舍地为曲雪珑理好披风上的铜鎏金錾花扣,这才盈盈敛衽道:「爷慢行。」
曲雪珑向夕雾道:「待会给鸾夫人煎药,他有点着凉了。」
「是的。」
玉鸾凭栏手捻梅枝,痴痴地目送曲雪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千树红萼里。
朝阳穿过镂空紫藤枋额,碧天清峭,早风依然寒冷如刀,夕雾劝道:「鸾夫人先回去吧,这里寒冷。」
玉鸾忽地幽幽地道:「我是不是老了?」
夕雾只笑道:「要是鸾夫人老了,奴婢岂不是成了老太婆。」
「是他对我看腻了,还是他嫌弃我侍候得不好?」玉鸾随手抛开梅枝,失落地看着地上的形影孤只,闷闷地道:「他刚刚离开,我就开始想念他了,倒是他………好像根本不在意的,几个月才来一趟。」
夕雾轻声安慰道:「多年来鸾夫人一直执掌中馈,可见爷的心意从未变改。」
玉鸾半偏云髻倚栏杆,只叹了口气,说道:「夕雾,以後那些药的剂量再加重一点。」
夕雾踟蹰地道:「若是药性太猛烈,恐怕伤了鸾夫人的身体。」
玉鸾自嘲地笑着,这副肉体已经被调教得从里到外地坏掉,他早就不怕什麽药性了。
「我承受得住,妳尽管加重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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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8 18:07:1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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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教差不多要完毕了,屏风外却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夕雾得了玉鸾的首肯,方才绕到屏风外应门。
虽然茜云阁有不少婢女洒扫房屋,来往使役,但玉鸾只让夕雾贴身掌管钗钏盥沐,所以她偶然也要负责这些琐碎事务。
待夕雾挑起白底云锦银丝祥云花纹门帘回来时,玉鸾见她秀眉微蹙,问道:「发生什麽事了?」
「回鸾夫人的话,小姐回来了。」
当年曲雪珑的父亲卒然去世,曲家上下乱成一团,曲雪珑把妹妹曲清淮送到南方的心霞宫学武,免得她被这些事情牵连,这一去就是四五年,一直不曾回家。玉鸾记得曲雪珑提过曲清淮今年应该会回家的。
「爷的亲人只剩下小姐,这应当是喜事啊。」
夕雾迟疑片刻,说道:「听说小姐是被楼爷带回来的。」
玉鸾顿时愕然,半晌才道:「楼爷……那个楼爷?」
「正是之前鸾夫人打听的那位楼爷,小姐好像在路上遇到麻烦,还是楼爷把她救回来的,适才爷邀请他留下用早膳,楼爷用过早膳後就离开了。」夕雾收拾着调教工具,说道:「还有,爷邀请您今晚跟他和小姐一同用膳。」
玉鸾身为内眷,自是不能跟外男楼月璃同桌用膳,所以曲雪珑才会让他在晚上为曲清淮接风。他在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最後却只是问道:「小姐……是个什麽样的人?」
毕竟夕雾自幼侍候曲雪珑,後来才被指派到玉鸾身边,玉鸾知道她想必是见过曲清淮的。
夕雾跪着侍候玉鸾穿上青丝织履,说道:「奴婢许久没有见过小姐了,但小姐向来行事大方,现在又是江湖儿女,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想必会很喜欢您的。」


到了傍晚,玉鸾梳妆妥当,在茜云阁等候召见,直到下人通传,他才前往曲清淮的白榆院。
霜月夜里,碎玉沉空,满庭暗香疏影,只见珠阁卷帘,玉钩静褰翠幕,画屏金博山,玉鸾穿过镂空云水纹落地花罩,银烧蓝凤烛台的烛火映照着碧绉绢刺绣屏风,曲家兄妹早已围着四角燕几而坐,一递一听地说着闲话,曲雪珑在喝西山白露茶,曲清淮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松子穰,婢女在旁侍候着剥去松子的细皮。
曲清淮一看见玉鸾就站起来,赞叹道:「嫂嫂长得真漂亮!」
只见曲清淮明眸善睐,瑶鼻樱唇,五官跟曲雪珑并不相似,唯有那双浅灰色眼眸印证着他们的关系。她穿着松绿素色云绫束腰襦裙,大约是因为常常练武,不像寻常的大家闰秀那般白皙纤瘦,看起来更为健康丰腴。
当今世道开放,女子常常扮作男子出行,曲清淮并非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从商之家对女子的德言容功也没那麽要紧,所以堂堂曲家的小姐在外面习武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曲雪珑握着青玉竹节杯,只淡淡地唤了一声「清淮」,曲清淮便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向玉鸾敛衽道:「嫂嫂万福,刚才是清淮唐突了,请嫂嫂恕罪。」
玉鸾身为男宠,不好接受曲清淮的礼,他躲到一旁,回礼道:「小姐万福。」
曲清淮热情地拉着玉鸾的手入席,下人陆续把晚膳端上来,分别是核桃仁煨鸡丶青菜烧蟹肉丶荷瓣豆腐丶清蒸石斑丶荠菜瓢野鸭丶香芃烧丝瓜和燕笋汤。
夕雾只为玉鸾盛了小半碗燕笋汤,曲清淮立时连珠炮地道:「嫂嫂怎麽不尝尝其他菜式?不过这里的全是我喜欢吃的,要是不合嫂嫂的胃口,夕雾快点去茜云阁的小厨房吩咐厨子做些合乎嫂嫂口味的菜式吧。」
每天进行调教时,夕雾也会为玉鸾量度体重,大约是因为天气寒冷,容易饥饿,玉鸾最近晚膳时贪嘴,所以重了几斤,他向来极为严格控制体重,因此这几天也不能吃东西,只能喝些汤水,但玉鸾当然不好直言,只道:「妾今天胃口不太好,谢谢小姐的关心。」
四神温酒炉上摆放着锡鼓套壶,套壶的双耳雕刻着鬓眉怒张的狮首,婢女在套壶里的橘子酒添了几勺蜂蜜,橙红的表面不时泛起一串串泡沫,她拿着酒勺为三人斟了橘子酒,甜腻的橘子香盈满偏厅。
「嫂嫂有空可以跟我一起练武,当作是强身健体,您看起来太柔弱了,好像风一吹就要吹走了。」
「妾先谢过小姐的邀请了。」玉鸾柔顺地道:「请问小姐一路上可平安?」
曲清淮顿时眼睛一亮,吱吱喳喳地道:「本来还算平安,但今早进城时却发生了一点小事,要不是楼爷,恐怕我这次真的要挂彩了。」
玉鸾不着声色地握着雪青色绸绣枝梅纹帕子,微笑道:「您说的可是那位最近来到月雫的楼爷吗?」

 楼主| 发表于 2024-12-9 18: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是他了!现在哪个人没有听说过楼爷?几年前楼爷还只是大地山庄里的杂役小厮,当时江湖上最让人谈之色变的就是大漠十三飞鹰,这伙人穷凶极恶,偏偏身怀一身好功夫,大家根本拿他们没办法。有一次这群恶人抢走了大地山庄司空家的传家之宝鱼肠,司空家一众精锐前往他们的巢穴算帐,却是技不如人,数日之内便折损大半。」曲清淮索性放下麻花纹银链珊瑚筷,绘声绘色地道:「这时候楼爷挺身而出,竟然把大漠十三飞鹰尽皆斩杀,把鱼肠带回司空家,司空老庄主对他刮目相看,把楼爷收为关门弟子,从此江湖上就多了楼月璃这号人物。」
玉鸾慢慢地喝着汤,问道:「楼爷倒是初生之犊不畏虎,那麽请问小姐是怎麽跟他认识的?」
曲清淮甜蜜地笑道:「我是在抓捕采花贼时第一次见到楼爷的,当时我还把他当成采花贼,闹了一大场误会,幸好最後总算抓到真正的采花贼,第二次则是在收拾山贼的时候,我和师妹不曾料到那群山贼竟然还有帮手,正是应对不暇,楼爷刚好经过救下我们,今天也是这样,我在城外遇见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那小贼竟然胆敢对我下蒙汗药,也是多亏楼爷及时出现帮助。」
玉鸾只喝了几口汤便放下玉勺,笑道:「这楼爷倒是个怜香惜玉之人。」
曲清淮脸泛红霞,总算露出一点女儿家的娇羞,她支支吾吾了一阵子,才道:「楼爷长得可漂亮了……我也不太会形容,尤其那双绿眼睛,好像长着个鈎子,见过他的人无一不被他的眼睛勾走,偏偏又喜欢拈花惹草,不少女人为了他争风吃醋,我的两个师姐甚至为了他当众大打出手呢。」
玉鸾含笑道:「无论如何,楼爷几次救下小姐,小姐跟他当真是有缘。」
虽然曲雪珑一直默不作声,曲清淮却瞥了他一眼,她慌张地摇手,几乎把掐丝团花金铜酒杯打翻了,只结结巴巴地道:「嫂嫂说笑了,不过楼爷的确是很出色的人物,虽然他的右耳不知怎地聋了,但他从来不会因此自卑,他真的很了不起。」
听到「聋了」两字,玉鸾的心里一阵刺痛,好像一根针刺进内心最脆弱柔软之处,但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柔媚的笑容。他没有继续穷追猛打,转而问道:「对了,这次小姐回来是打算长住吗?」
曲清淮总算松了口气,正色道:「是的,以前我年幼,帮不上哥哥的忙,现在长大了,总不成老是让哥哥一人担起曲家的责任。」
玉鸾举杯微笑道:「小姐爱好打抱不平,相交想必遍布五湖四海,一定会对爷的生意有所帮忙的。」


三人用过晚膳後各自散了,甫一离开白榆院,玉鸾强自撑起来的笑容便完全塌下来,他阴沉着脸回到茜云阁里,夕雾似乎也知道他不快,她走到黄花梨月洞门浮雕花鸟纹架子床畔,温声道:「已至夤夜,鸾夫人要不要奴婢准备被铺?」
断云残月,月华未放满朱扉。清漏哽咽,一庭寒玉封翠藓。酸枝扁方博古架上的象牙座玳瑁遮灯洒落淡淡光晕,玉鸾手挼裙带,无语倚云屏,只冷冰冰地应了一声,夕雾便安静地拂床展衾。
玉鸾反覆想起刚才曲清淮的娇态,眼神愈发阴狠,随手把缠枝牡丹纹簪金梳拔下来放在莳绘银扣梳篦漆盒里。
此时,玉鸾才注意到红木金唐皮雕杏林春燕妆奁下压着一封信,他心里噗噗乱跳,连忙抬起头来,夕雾正在把玉华醒醉香放进象牙镂雕葫芦花香囊里,然後把香囊挂在黄地团花古钱纹床帐後的青铜床勾上。
「夕雾,我有点口渴,给我泡一壶茶吧。」
「是的。」
夕雾绕过金漆彩绘嵌珐琅屏风走到门外,向守夜的婢女交代玉鸾的吩咐,玉鸾趁机拆开那封信,简陋的信纸上既没有上款,也没有下款,但那鬼画符似的熟悉字迹显然是属於楼月璃的,他约玉鸾两天後午时在醉梦院相见,届时他会把玉鸾遗留的步摇完璧归赵。


两天後,玉鸾在琴坊里随意找了个藉口打发夕雾,然後偷偷地来到东锣鼓巷的醉梦院。
雪睛云淡,日光霜寒,远方山舞银蛇,勾栏瓦舍里花扑鞭梢,绣鞍青骢,满街绣巾香帕,游人结伴同行,穿过凤阙端门,花满钧台,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在哪家娼馆用膳享乐。
在醉梦院那四扇熟悉的香樟木喜鹊纹槛窗里,浓妆艳抹的娼妓正在搔首弄姿吸引游人,语音娇软带儿痴,隔窗清唱倒琼彝,几个无人问津的娼妓则坐在角落沏茶,玉鸾曾经也是当中的一人,日复一日地被囚禁在那个华丽的囚牢里,现在想起来却已是彷如隔世。
玉鸾听说在他离开之後,醉梦院辗转不同人之手,早已物是人非,但现在他自是无暇细想,只是按着漆黑的帷帽,给门房塞了一吊铜钱,低声道:「我是来找楼爷的。」
门房没有多问,只是让小厮带着玉鸾穿过水阁层台,短亭深院,来到松树掩映的廊庑前。待小厮行礼离开後,玉鸾正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声销魂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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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0 18:05:03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人短促地尖叫一声,然後语无伦次地淫叫道:「小穴要被操坏了……楼爷好厉害……」
里面锦幄初温,罗帐褰红,玉鸾却是双手抱着肩膀,冷得全身发抖,只想远离这对白日宣淫的男女,他好不容易才踉跄走到转角後躲起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那个女人总算扭着腰肢离开廊庑,玉鸾再等了一阵子,直到心情回复平常,才敲响那双冰裂纹隔扇门。
待楼月璃应了门,玉鸾走进廊庑里,只见窗外千树霞蒸红散绮,窗下香鸭瑞云翔,碧凝香雾,楼月璃正跽坐在垫席上自斟自饮,情欲的馀韵尚未散去,一身鲜红更是显得他的脸颊梅萼含露,唇若丹朱,齿如含贝,绿云柔发斜挽成髻,插着十字镶绿玛瑙金簪,愈发风情万种。他抬头看着玉鸾,眼波溶溶春水浸春云,嫣然笑道:「你来了。」
玉鸾解下帷帽,敛衽福身,平静地道:「楼爷万福,请楼爷把那支步摇还给妾。」
楼月璃不答,玉指一指紫檀木夔龙纹嵌蓝地金月桂图屏风,微笑道:「换上屏风後的衣服吧。」
玉鸾略略犹豫,还是不情不愿地走到屏风後,只见锦帘低垂,闲窗烛暗,绿釉陶桌上放着青瓷琵琶尊,琵琶尊里随意地插着几朵山茶花。绣凳上叠放着俗艳的醉仙颜绣方胜鸾鹊肚兜丶报春红地挖花库缎留仙裙和勉强足以掩着肩膀的杨妃色芙蓉纱,竟是连一件体面的上衫也没有。
他呆呆地伫立良久,心里又酸又痛。
「准备好了吗?」楼月璃的尾音轻佻,玉鸾立即叫道:「您别进来!」
玉鸾飞快地换好衣服,衣服下还放着缠臂金和金厢玉灯笼耳坠,他抿了抿唇,还是戴上饰物。
他刚刚戴好耳坠,楼月璃就走进来了。
楼月璃打量着玉鸾,眼神里全是惊艳。玉鸾微带羞红上娇面,慌忙地躲开他的视线,强整双鸳结,却也感到那两道火辣辣的视线彷佛要生生地把自己烧成灰烬。
明明玉鸾早非无知少年,但面对着楼月璃,他总是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轻易地被楼月璃挑拨情绪。那段过去如此美好,却结束得如此凄凉,连甜蜜的回忆也化作酸苦的鸩毒。
兽喷香缕飞长昼,楼月璃牵起玉鸾的手,走到铜鎏金犀牛驮梳妆镜前,他坐在金粉彩百蝶绣凳上,把玉鸾抱到大腿上。玉鸾微微侧身,修长的双腿紧紧并拢,不让楼月璃碰到自己的下半身。
「你的父母是在五年前去世的?」
玉鸾没想到楼月璃会在这种时候问起往事,他看着墙角的魁星点斗珊瑚,默默点头。
「你的父亲是被牵涉到文字狱里吧?」
楼月璃说起文字狱一事时倒是落落大方,不像常人那般遮遮掩掩。
玉鸾踌躇片刻,还是点头。当年朝中大兴文字狱,酸腐的父亲向来喜欢写诗,不知道开罪了什麽人,竟然被匿名指控诗句里隐含谋逆叛乱之意,结果晏家的多年荣光一朝化为灰烬。
楼月璃凝视着玉鸾,绿眸宛如碧琉璃底静无尘,他幽幽地道:「你没有想过调查是谁告发你的父亲吗?」
玉鸾扭头不看楼月璃,双手捏着芙蓉纱,赌气似地低声道:「妾一人怎麽查得出来?」
「曲雪珑知道你的遭遇吗?」
玉鸾迟疑着点头。
「那可是你的父母,他没有想过为你讨回公道吗?」楼月璃冷笑道:「看来传闻中他对你宠爱有加也不过言过其实。」
玉鸾霍然竦首看着楼月璃,大声道:「妾不想利用爷的权势达成自己的目的。」
还没有待楼月璃继续咄咄逼人,玉鸾已经坚决地道:「那个人把晏家害得那麽惨,想必是一方权贵,妾不想爷被连累。」
楼月璃不怒反笑地道:「曲雪珑的父亲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草菅人命,奸淫妇女,怙恶不悛,要不是他的麒麟儿花钱全数摆平,把那些证人杀个清光,恐怕他早就不知道惨死在哪个仇人手下。这样满手鲜血的人还担心被你连累?」
玉鸾冷冷地道:「楼爷,您现在干的这些勾当,只怕不比爷乾净多少。」
他曾经对这个世界时日曷丧,是曲雪珑一步步带着他走出黑暗,现在楼月璃却不断唤起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他暗地里替皇帝干的那些脏活,我可干不出来。」楼月璃嗤然一笑,他为玉鸾整理着芙蓉纱,顺手别上凤戏牡丹纹银佩,挑眉道:「我只是很惊讶,那麽多年了,你竟然不曾想过找出仇人。」
玉鸾冲口而出地道:「妾的事不劳楼爷费心。」
他立刻後悔自己的口不择言,明明他们难得见面,他是想跟楼月璃好好相处的,偏偏现在却拉不下面道歉。
二人沉默片刻,最後还是楼月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是我不好,竟然胆敢掩袖工谗,说你的好曲爷的坏话,你别生气了。」
说着,楼月璃从彩绘竹笥妆奁里取出一柄雕双鱼象牙梳,随手为玉鸾梳起百合髻,又从衣袖里取出那支鎏金细丝镂空雕绣球花步摇插在髻里,再为玉鸾画妆,红袖轻匀,玉纤弹去,少妆红粉,粉心黄蕊花靥。
帘卷花稍香雾,象尺薰炉,翠针金缕,檐下风钚鸣兽,镜里的玉鸾霞帔云发,眉晕半深唇注浅,眼入明眸秋水溢,玉颊暖日烘梅,媚骨隐腻,红齿含香,只痴痴地凝视着楼月璃,他哪里舍得真的埋怨楼月璃。
「你知道我等了这一天多久吗?」楼月璃在玉鸾的螓首贴上蝴蝶彩纸花钿,低低地道:「可惜被曲雪珑抢先了。」
玉鸾无话可说,只好忸怩地道:「你……很熟练呢。」
楼月璃为玉鸾画上黛眉山两点,似笑非笑地道:「是吗?」
他含着鲜红的唇纸,那双唇本就不点而赤朱,现在含了唇纸,更是红盐和雪,齿含清莹。
楼月璃浅吻玉鸾,亲自为他点绛唇。玉鸾正要再吻,楼月璃却侧头避过,玉鸾知道他心里介怀,思量片刻,还是从楼月璃身上滑落到桃红绣喜鹊衔花提花锦毯。
日薄雪融,云嫩梅香,玉屑侵阶,薰炉宝篆浓,玉鸾抱着楼月璃的小腿,脸颊温驯地磨蹭着对方的衣摆,璎珞垂衣称艳妆,花气浑如百和香,纤腰柔桡轻慢,眼眸里噙着一抹乌黑水银,媚眼如丝地看着楼月璃,如同一头被训养得乖巧的波斯猫。
楼月璃深深地凝视着玉鸾,绿云低映花如刻,娇横远岫,颊缕红霞,落花缎袖红纷纷,优雅地迤逦锦毯,白玉纤指轻点朱唇,唇色艳红得不祥,如同饮血而生的妖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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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1 18:04:2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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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曲雪珑的脚步声远去,玉鸾才渐渐回过神来,猛然想起既然他在铜镜里看见曲雪珑,那曲雪珑当然也看到他了,但他又心存侥幸地想,现在他满脸狼藉,根本不像平日的模样,而且曲雪珑怎麽可能想到他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此时,楼月璃托起玉鸾的下颔,哄孩子似地道:「乖,张嘴。」
玉鸾想的全是曲雪珑,没心思猜测楼月璃的葫芦里在卖什麽药,只是敷衍地张嘴。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2 18:02:5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楼月璃沾了点药膏,把手指伸到玉鸾的喉咙深处来来回回,这次他总算没有逗弄玉鸾,只是规规矩矩地为玉鸾上药,玉鸾才明白楼月璃取药竟然是为了自己。火烧的痛楚渐渐缓和清凉,却使玉鸾再次泛起呕吐感,他不自觉地躲开楼月璃的手指。
「别躲,要是不上药,明天你就会疼痛得说不出话来。」楼月璃柔声道。
想起这男人让自己受了多少委屈,玉鸾突然使劲地推开楼月璃,整个人却因而失去平衡,几乎倒竖葱地摔倒在地上。
楼月璃立即拉起玉鸾,百般怜惜地把他抱在怀中,低声下气地哄着道:「刚才是我不好,别哭了。」
玉鸾却是颦黛含犀,泪红满面湿胭脂,扭头不理会楼月璃。
「我向你赔个罪,你别生气了。」楼月璃蹭着玉鸾的颈项,撒娇道:「你再哭,我也得哭了。」
玉鸾含娇含嗔地瞪了楼月璃一眼,只见楼月璃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又露出那双可爱的酒窝,哪里像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楼爷。
趁着玉鸾出神之际,楼月璃又伸出手指,在玉鸾的喉咙深处敷药,然而玉鸾馀怒未消,竟然用力咬着楼月璃的手指,他以为反应灵敏的楼月璃会马上把手指缩出来,没想到对方竟然毫不躲避。
「我知道你心里着恼,尽管发泄吧。」
残桂微雪隔青楼,红梅掩映画堂,炷沉重烟,玉鸾一时忘了曲雪珑还在不远处,只凝望着楼月璃,敛黛春情暗许,明瞳艳凝溢,嫩红双脸似花明,暧昧地含着楼月璃的手指。
刚才楼月璃这样百般折辱玉鸾,他是应当着恼的,但他无法真的怨恨眼前的男人—当年是玉鸾欠了楼月璃的,而且他也实在欢喜楼月璃,欢喜得舍不得讨厌他。
二人愈靠愈近,楼月璃的瞳孔深处倒映着玉鸾的容颜。
在唇瓣即将触碰,热情将会重燃的瞬间,屏风外突然传来曲雪珑整理衣摆的声音,玉鸾遽然扭头,不敢再看楼月璃。
楼月璃噗哧一笑,抽出湿淋淋的手指,仔细舔去玉鸾的唾液。
玉鸾着急地站起来,想要跑出房间。楼月璃却拉着玉鸾的皓腕,眨眨眼睛道:「你确定你要这样走出房间吗?」
这时玉鸾才想起他本已衣衫不整,刚才被楼月璃折腾了那麽久,更是几乎全身赤裸,他连忙捡起刚才换下的衣裳,然後抬头看着楼月璃。
楼月璃会意地耸了耸肩,站起来离开屏风。
玉鸾匆忙地换过原本的衣裳,但他生怕被曲雪珑认出来,便在衣箱里翻出一件松花绿蒲桃绫斗篷,然後从腕间褪下一枚虾须金镯留在梳妆台上充作报酬。他对着铜镜整理仪容,赫然发现那支步摇一直插在髻里,也不知道刚才曲雪珑有没有察觉,但现在自是为时已晚,他只能取下步摇放在怀中,拉起斗篷的兜帽,掩着大半张脸庞,怯生生地走出屏风。
轻飙吹起琼花绽,廊下点点悬纱笼,博山吹云龙脑香,曲雪珑和楼月璃正在窗边对酌。楼月璃一边为自己斟着思堂春,一边笑道:「刚才我不该沉溺温柔乡,竟然冷落了曲兄,该自罚三杯,这事可千万别告诉清淮。」
闻言,玉鸾的银牙不禁咬紧下唇,心绪乱纵横,他把兜帽拉得更低,向曲雪珑和楼月璃盈盈敛衽,转身离开廊庑。


晏家一门显赫,然而晏怜绪的父亲只考了个进士,当了个不上不下的监察御史,他一心望子成龙,特地重金聘来朝凪最负盛名的西席为晏怜绪上课。
当晏怜绪晨昏定省地跟着西席上课时,小黑炭也没有闲着。晏夫人找了师傅教会小黑炭武功,好让他将来能够保护晏怜绪,所以每天傍晚甫一下课,晏怜绪便匆匆地穿过粉白月洞门,再经过漏花窗石墙,来到前院的练武场里。
云舒霞卷,轻寒吹散,四周风竹飘馀霰,雪条玉蕊都开遍。空旷的练武场里只剩下小黑炭还在跟着师傅练习挥刀,黑影投落在平坦的泥地上。他穿着一身乾净的粗布短打,黑发梳成俐落的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马尾随着动作左右摇晃,看起来生气勃勃。
虽然晏夫人准许其他下人跟着一同习武,但小黑炭总是最早报到,最晚离开。晏怜绪从晏夫人那里听说,连要求严格的师傅也对小黑炭赞口不绝,说小黑炭不但天资绝佳,而且格外勤奋,将来必成大器。
来到晏家之後,小黑炭的伙食好了不少,现在已经比晏怜绪高出一个头了。他的桃花眼在看着晏怜绪时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现在却只是认真地看着前方,丝毫没有察觉晏怜绪就在附近。
晏怜绪不想打扰小黑炭,所以只抱着沉甸甸的书袋坐在玉阶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想幸好那些婢女全在内阃里侍候,看不到小黑炭如斯动人的一面。
暮云渐渐收尽,夕阳斜照,虽然小黑炭早就大汗淋漓,却还在坚持地练习挥刀。他额头上的汗珠闪闪发光,晏怜绪看着看着,竟然看痴了。
徘徊苍穹的壮丽烟霞染成葡萄紫,夕阳沉落万玉嵯峨,扑打脸颊的夜风愈发寒冷。回廊下的积雪蒙上漆黑,直到八方三层乌木镂琉璃灯逐盏亮起来,耀目的灯光斜斜地洒落在雪地上,洁白的光芒在黑夜中格外刺眼。
师傅让小黑炭下课之後,小黑炭才转身看见等待已久的晏怜绪。他立即丢下木刀,匆忙地跑到晏怜绪的身边,着急地道:「你怎麽不多穿一件衣服?」
小黑炭大汗淋漓,气息温热,嘴里不住喷出白烟,整个人热呼呼得如同新鲜出炉的糕点,使晏怜绪想要更靠近他,被他的体温包围着。
「我还好……」晏怜绪刚刚想要逞强,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口水全也喷到小黑炭脸上。
刚才晏怜绪一心来找小黑炭,只随便穿了一件柳绿色羽毛缎棉袄,现在不但鼻涕流个不停,厚底锦靴里的脚趾更是冻得僵硬,可是他不想错过小黑炭,所以任由鼻涕流下来,也没有折回红藕院里拿衣服。
晏怜绪趁着小黑炭还没有开始唠叨,便拿出薰香的杏黄缎帕要为小黑炭擦汗,噘嘴道:「你穿得那麽少,又练武练得满头大汗,不好好擦汗的话,很容易着凉的。」
小黑炭微微弯身,顺从地让晏怜绪给他擦汗,他关心地问道:「今天上课有被夫子打手心吗?」
「没有记好课文,被打了几下。」晏怜绪撒娇地伸出掌心,掌心上果然有几道戒尺的红印。
「下次要记住了。」小黑炭弹了弹晏怜绪的额头,笑眯眯地道:「待会我给你上药吧。」
「我只喜欢抚琴,根本不喜欢读书,怎麽爹爹老是不明白……」晏怜绪只敢在小黑炭面前尽情抱怨。
「可是只有读书才能够考取功名啊。」小黑炭笑得露出可爱的酒涡和小虎牙,无比向往地道:「当官可威风呢!」
晏怜绪灵机一动,他摇着小黑炭的手臂道:「戏文里说学好武功可以闯荡江湖,不如以後你带我闯荡江湖吧。」
小黑炭不解地问道:「这不是私奔吗?」
「私奔是什麽?」晏怜绪瞪大眼睛,他从未看过跟私奔有关的戏文—他的父母自是不会让他看那种戏文。
「这是我从白蝶姐姐那里听来的,私奔……应该就是两个人一起离家出走,好像叫什麽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小黑炭揉着晏怜绪的头发,咧嘴露出小虎牙,笑道:「或者我娶了你,那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
晏怜绪更是大惑不解地道:「男孩子可以娶男孩子吗?」
小黑炭纳闷地道:「不可以吗?以前住在我隔壁的两个男人好像也是夫妻,我还听说有王爷娶了男人为王妃的。」
「说起来,我不是说过不许跟白蝶玩在一块儿吗?她老是缠着你,我不喜欢她,你怎麽常常招蜂引蝶?」晏怜绪捏了捏小黑炭的脸颊。
「什麽是招蜂引蝶?」
「就是像你一样,老是招惹小姑娘。」
小黑炭一脸无辜地道:「我真的没有招惹小姑娘,是她们主动来找我玩耍的。」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晏怜绪挽着小黑炭的手臂,认真地道:「但你要答应我,以後只可以跟我私奔。」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8: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琼瑰点缀林花,青松翠筱一夜欹倾如醉倒,落尽梅花见雪花。书房里麝煤金博山,香风泛帘幕,镂空如意窗畔的天蓝釉花盆里盛着刚刚摘下来的青白水仙,芳香扑鼻。
晏怜绪伏在白釉剔花缠枝菊纹鱼缸上,百无聊赖地数着锦鲤,抱怨道:「夫子怎麽还没有来呢?」
今天轮到小黑炭为晏怜绪侍墨,他熟练地在澄泥风字砚上旋着菊香膏墨,说道:「昨夜下了大雪,积雪应该还没有打扫乾净。夫子住得那麽远,就算坐着马车过来,恐怕也要耽误一点时间。」
晏怜绪噘嘴道:「夫子老是说什麽『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今天他连约好的时间也错过了,看他以後还敢不敢说我上课时睡着了。」
小黑炭抬头看着晏怜绪,笑道:「那你的功课做完了吗?」
晏怜绪眼珠一转,搔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昨天做到一半时⋯⋯睡着了。」
小黑炭失笑道:「那你还不快点过来完成功课?」
晏怜绪探头看了看紫檀描金漆炉里的莲花香篆,以檀香粉末砌成的莲花香印已经烧了一半—平日一节课差不多是燃烧一朵莲花香印的时间。他摆了摆手,漫不在乎地道:「现在过了半节课,夫子肯定是赶不及的。既然今天上不了课,那就明天再做功课吧。」
小黑炭抬起墨锭,委屈巴巴地道:「可是我给你磨墨了。」
晏怜绪不想浪费小黑炭的心思,便上前道:「那换我给你上课吧。」
他从青玉山石笔架上抽出象牙八仙狼毫笔,随意沾了墨,在鱼子笺写上自己的名字,问道:「你知道这是什麽字吗?」
「你的名字。」小黑炭得意洋洋地回答。
「孺子可教也。」晏怜绪非常满意,他闲着无事曾经为小黑炭启蒙,首先教的当然是自己的大名,偏生小黑炭在练武方面有些天份,字却老是写得歪歪曲曲的,连笔也握不好,所以晏怜绪很快就失去耐性了。他又在鱼子笺上写下「小黑炭」三字,问道:「这个呢?」
小黑炭苦恼地盯着那几个字许久,还是摇头道:「不知道。」
「这是你的名字……」晏怜绪说到一半却觉得不对,小黑炭顶多是绰号,怎麽可以当成名字。
小黑炭定定地看着晏怜绪,等待着他的下文。晏怜绪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道:「你的娘亲⋯⋯没有给你起名字吗?」
然而小黑炭只是摇摇头,晏怜绪暗想自己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正烦恼该如何打圆场时,小黑炭突然问道:「我的姓氏是楼,那是怎麽写的?有什麽意思吗?」
晏怜绪乐得小黑炭主动岔开话题,便大笔一挥,在鱼子笺的另一边写下「楼」字,滔滔不绝地回答道:「『楼』是建筑的意思,有一首诗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小黑炭低声念着「小楼一夜听春雨」时,晏怜绪忽地拍案而起,兴致勃勃地道:「娘亲常常找一个道士到府里作客,听说他不但神机妙算,懂得看三世相,还会替人起名,我们一起找他吧。」
那个道士住在城郊莲花山的青松观里,那里香火鼎盛,连甚少出门的晏怜绪也曾经数次随母亲到那里拜访。
话未说完,晏怜绪已经急急穿上银灰色方胜纹暗花缎袄,小黑炭讶然道:「现在吗?」
晏怜绪拉着小黑炭的手臂,催促道:「反正夫子是来不了的,我们出去走动走动吧。」
二人渐渐长大,曾经喜欢冒险闯祸的小黑炭日渐稳重安静,有了下人该有的恭敬,反而晏怜绪却是被晏府上下宠爱得愈来愈活泼顽皮。
小黑炭迟疑道:「可是⋯⋯」
「没有可是!」晏怜绪把小黑炭的红色菊花纹绉绸大襟小棉袄丢给他,叉着腰道:「难道你不想有一个响当当的好名字吗?」


昼阴正重,霜凋堤柳,下人也在忙着布置过年,晏怜绪和小黑炭乘机穿过花园,从後门溜出晏府—他们早已挤不进狗洞,所以晏怜绪叫小黑炭偷来後门的钥匙,再到外面配了新的钥匙。
幸好很快便是宿雾初散,风收浙沥,画楼十里,娇随钿车,玉骢南陌。晏怜绪难得出来,自是兴高采烈。他平日最是嗜甜,特地从小贩那里买来粔籹蜜饵,跟小黑炭一同分享。那些粔籹蜜饵以荷叶包裹着,竟也沾上一点清淡的荷香。
小黑炭毕竟年纪还小,很快便从忧心忡忡里回复过来,重新展露欢颜。二人一边吃着粔籹蜜饵,一边打打闹闹地穿过跨水梁桥,登上通往莲花山顶的石阶,石阶两边的松林素霜凝华,远方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一路上香客川流不息,时而看见轿夫健步如飞地抬着肩舆上山。
晏怜绪看见前方的老夫妇搀扶着彼此爬上石阶。他忽然拉了拉小黑炭的手,示意小黑炭看看那对老夫妇,然後低声道:「将来我老了,你会这样扶我上去吗?」
小黑炭笑道:「到时候我会背你上去。」
「吹牛皮!待我们也白发苍苍时,你还背得起我吗?」晏怜绪赌气地吐了吐舌头。
「一定背得起的。」小黑炭倒是很有信心,他拍着胸口道:「到时候我背着你走遍大江南北。」
晏怜绪笑道:「大江南北倒是不必,之前我看了一本游记,里面提到琴川是天下琴师聚集之地,你背着我到那里就可以了。」
他连背书也背不好,却是天生精通音律,三岁会琴,五岁写曲,七岁时靠着一手琴艺名满朝凪,也没什麽琴师胆敢妄言指教他了,此後更因为觉得现世的曲子落於窠臼,常常自创曲子,
小黑炭轻声念了「琴川」好几遍,比刚才念「小楼一夜听春雨」时更认真,彷佛要把这名字好好地烙印在心里。
寒风萧索,晏怜绪不禁冷得直打哆嗦,小黑炭刚要脱下棉袄给他披上,晏怜绪便牵着小黑炭的手道:「穿着吧,要不然你也会着凉的,我们牵着手就不冷了。」
小黑炭的掌心暖洋洋的,五指有力地扣着晏怜绪的五指,他担心地道:「你的手很冷,要是你真的很寒冷,一定得告诉我。」
「当然⋯⋯阿嚏!」还没有说完,晏怜绪先打了一个大喷嚏,他知道小黑炭又要唠叨了,连忙扯着他回头道:「你看!」
他们不知不觉已经爬到山顶,四周雪峦迭起,玉垒顿清,浮云浅淡,回头看见三街九衢如江流回肠,远方波光如镜,偶闻松林深处寒罄轻敲,一只白鹭似乎被游人惊扰,从迎客松下振翅高飞,消失在遥远的彼方,唳叫却还在半空袅袅回响。
山顶也是长着大片松林,中央的空地矗立着青松观。青松观杰耸层霄,千章云木鈎輈叫,九脊明瓦屋檐上铺满积雪,泛起刺眼银芒。
年近岁晚,不少香客特地远道前来求神问卜,祈福还愿,格外人头涌涌。
三足双耳金铜雕华封三祝纹香炉里插满线香,四周烟雾弥漫,妇人小孩坐在麻叶头斗拱回廊下歇息谈天,提着担子的小贩到处吆喝着兜售平安符和香囊,好不热闹。晏怜绪领着小黑炭在人群中飞快钻动,穿过涓涓流水响回廊,不消片刻便找到那个正背靠着云凤纹檐柱打瞌睡的道士。
那道士满头银丝,看起来已届耳顺之年,但依然脸色红润,精神矍铄,他冁然而笑地道:「晏少爷,您怎麽偷偷溜出来了?」
「才不是偷偷溜出来⋯⋯」晏怜绪眼珠一转,还是心虚地低声道:「总之你别告诉娘亲。」
「当然。」那道士笑嘻嘻地拍了拍胸口,他看见小黑炭站在晏怜绪身边,便问道:「这位小公子是小少爷的亲戚吗?」
平日晏怜绪的吃喝用度也会分小黑炭一份,小黑炭自是出落得愈发精致漂亮,衣衫也不比晏怜绪的逊色,怪不得道士误以为他是晏家的亲戚。
「那是我的朋友,你给他取个名字吧。」晏怜绪把小黑炭带到道士面前。
道士仔细打量着小黑炭,一手摸着稀疏的山羊须,叹道:「眉压眼,瞳孔颜色异常,桃花眼,眼窝深,高颧骨,尖下巴,这可是一副注定风流薄情的长相啊。」
晏怜绪也听嬷嬷说过小黑炭长相薄情,他悻悻然地道:「小黑炭是个很好的人。」
道士笑道:「小少爷不会嫁给这位小公子,当然不用在意他是否风流薄情,可惜喜欢他的姑娘就得吃不少苦了。」
晏怜绪心里还是不服,然而道士已经向小黑炭道:「小公子,请给我看看您的掌纹。」
小黑炭顺从地伸出白嫩的掌心,晏怜绪从来不让他做粗重的工作,平日小黑炭练武之後,晏怜绪甚至会亲自为他敷药,所以那常握弯刀的手依然秀气白皙。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5 18: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掌纹分岔混乱,这辈子注定命途乖舛。」道士抬头看着小黑炭,叹道:「男生女相,又是经历坎坷,难免误入歧途。请问小公子贵姓?」
「楼,小楼一夜听春雨的楼。」晏怜绪抢着回答。
乱山云掩翠,老树雪生花,道士仰头看着角梁下的螺旋香嫋嫋吐烟,沉吟了一阵子,才向小黑炭道:「楼月璃—明月之月,琉璃之璃。愿小公子颠沛流离之後,仍然可以保持赤子之心。」
晏怜绪轻声念了几遍这名字,然後抬头看着小黑炭的墨绿眼眸,如同映在碧绿琉璃的月华,只觉得这名字跟小黑炭实在是天作之合,便大力点头道:「楼月璃,我喜欢这名字。」
小黑炭不明所以地看着晏怜绪,但还是点头接受他的新名字。


当夜,晏怜绪还在心里不断念着楼月璃这名字。他猛然想起来,明月难攀,彩云易散琉璃脆,这是个非常不吉利的名字。
晏怜绪只能希望,他可以一直保护小黑炭,使明月琉璃永远纯洁无瑕,不会化为泡影。


飞雪初晴,北风吹得琼芳乱坠,疏竹映流光。云冻红梅,香凝沁粉,画檐残雪滴。
玉鸾带着夕雾来到白榆院的暖阁时,曲清淮正拿着瓜藤纹金绞剪修剪青釉荸荠瓶里的宫粉梅,好生生的宫粉梅被她修剪得七零八落。
南窗下放着几个笑容可掬的磨合罗,阁里没有焚香,只放着一盆嫩黄的香橼,一室盈满清新果香,想必是特地从暖房里买来的。
从醉梦院回来之後,玉鸾一直想找曲清淮打听楼月璃的事,但她要不是跟着曲雪珑学习打理生意,就是跟着朋友游山玩水,几乎天天也不着家,他唯有吩咐夕雾留意曲清淮的行踪。今天曲清淮刚好在家,玉鸾便立刻过来了。
曲清淮回头看见玉鸾,她连忙迎上前,笑意盈盈地道:「嫂嫂,我听说您在找我,是有什麽事吗?」
她挽起高椎髻,只插着一根串珠金步摇,画着清淡的妆容,穿着鹅黄底水纹短襦配上荷叶罗裙,身上散发着天竺葵的香气。
「妾向小姐请安。」夕雾侍候玉鸾解下熨斗目花地绸绣荷兰蝶披风,拿走掐丝珐琅缠枝莲纹暖手炉,他道:「妾早就想跟小姐聊聊了,只是小姐贵人事忙,妾也不好打扰小姐。」
「别叫我小姐了,怪难听的。您可是我的嫂嫂,叫我清淮就可以了。」曲清淮笑眯眯地挽着玉鸾的手臂坐在紫檀木戗金描祥云纹茶几旁边,丝毫没有顾及男女之别。她指着那个荸荠瓶道:「哥哥就喜欢摆弄花草,偏偏我粗手粗脚的,老是做不好。」
「您有空可以找爷请教。」
曲清淮作了个鬼脸,说道:「我现在天天跟着哥哥出门应酬,回家後我可不想还要对着他,哥哥就是个闷葫芦,我又是坐不住的,要是跟他学习花道,恐怕我也会无聊死了。」
她吩咐婢女端上糕点,又亲自为玉鸾添了齐山云雾,说道:「以前我很担心若哥哥跟他未来的妻子只是因利结合,那他真的是孑然一身了,幸好他有您这样一位知心人相伴左右。」
玉鸾踟蹰地道:「可是妾是男人,不能为爷生儿育女……」
「曲家家大业大,大不了从旁枝过继儿子。」曲清淮握着玉鸾的手,诚挚地微笑道:「嫂嫂,您千万别胡思乱想,哥哥既然把你迎进茜云阁,就是把你视作妻子,我也是真心把您看成嫂嫂,您是曲家的人,这辈子也不会改变的。」
想起这些年来跟曲雪珑的恩爱,玉鸾心中不禁一软,但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说道:「听说您不但跟爷学习打理生意,也常常跟朋友出来游玩。」
婢女端上矾红彩描金莲花纹瓷碟和八宝糖蒸酥酪,曲清淮亲自给玉鸾盛了一碗酥酪,唠唠叨叨地道:「这酥酪跟街上的不一样,是我在京都游玩时,梵苍侯家的三小姐命人给我做的,我觉得味道不错便向侯府的厨子拿了方子,嫂嫂您一定要尝尝。」
那碗酥酪溶之如汤,则白如饧,沃如沸雪,上面点缀着蜜糖丶红豆丶山楂和核桃,全也不是冬天可见的食物,大约又是重金从暖房里买回来的。
经过多年严格节食的生活,玉鸾早已对甜食失去兴趣,但他还是敷衍地喝了一点点,万分客气地微笑道:「高飣膻根浇杏酪,镟融雪汁煮松风——果然味道甚佳。」
曲清淮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酥酪,又以錾花暗钮纯银筷子夹起一块巨胜酥蜜麻花送到嘴里,笑道:「对了,嫂嫂是想到哪里游玩?我待会跟哥哥说一声,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逛逛吧。」
「我听说近来您常常跟楼爷游玩。」玉鸾索性不藏着掖着了。
曲清淮几乎被麻花呛住了,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瞪大眼睛道:「之前哥哥因为这件事提点过我,我明明比以前更小心了,嫂嫂是怎麽知道的?」
玉鸾养在深闰,哪里知道曲清淮是否常常跟楼月璃在一起,没想到一试探就成功了,他顺着话头道:「爷怎麽提点您了?」
曲清淮脸蛋通红,她靠在玉鸾的耳边,轻声道:「就是……楼爷跟哥哥见过面……谈起我的事,然後哥哥就找了我……」
玉鸾眼神闪动,想起上次在醉梦院里看见曲雪珑的事,他抿着以圣檀心抹得鲜红如血的菱唇,勉强一笑道:「您也提过,楼爷风流成性,浪荡不羁,恐怕并非良伴。」
曲清淮手托香腮,说道:「我觉得……楼爷对我是特别的。」
她害羞地笑了笑,又打趣道:「别人不是常说燕知寒门,犬知新婿吗?家里若是养着一个猧儿,倒是可以知道楼爷是否佳婿。」
玉鸾却是笑不出来,他紧紧捏着白玉菊瓣纹双耳杯,沉默良久,问道:「您是真的想嫁给楼爷吗?」
曲清淮坚决地点头道:「非君不嫁。」
「那楼爷是非卿不娶吗?」玉鸾颤声道,其实他不想知道真正的答案。
曲清淮正要回答,她的贴身婢女忽地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几乎被门槛绊倒了,她顾不得行礼请安,只是大声道:「楼爷……楼爷派了冰人过来问名!」
玉鸾如遭雷殛,眼前一黑,全身发冷,濒死的晕眩瞬间袭来,几乎从竹藤玫瑰椅滑倒在地上,曲清淮却喜极而泣地叫道:「他真的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6 18:06:08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烟收云敛,雪似琼花铺地,寒酥处处,松篁独翠,千叶梅暗香清绝,细叠冰销。
玉鸾身为内眷,住在外男不能踏足的内阃里,自是不能前往大厅。他只好站在垂花门後,眼睁睁地看着曲清淮匆匆地走进大厅里。
「夕雾,妳觉得……爷会答应吗?」玉鸾捏紧紫荆红缎绣栀子花蝶手帕,心焦如焚地向夕雾问道。
「回鸾夫人的话,奴婢愚见,既然楼爷光明正大地派冰人求亲,他和爷大约是私下谈过了,刚才小姐也提过这件事。」
玉鸾真的想不通为什麽曲雪珑愿意把妹妹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此时,玉鸾远远看见曲雪珑从大厅里走出来,他不能走出垂花门,唯有拚命踮起脚尖,幸好曲雪珑正好是向垂花门走来。
自从曲清淮回来之後,曲雪珑也没有来过茜云阁了,但现在玉鸾无暇问候曲雪珑的近况,只裣袵道过万福。曲雪珑身上传来清淡的玉兰香,他神色冷漠地问道:「你怎麽站在这里?」
玉鸾看得出曲雪珑的心情不太好,便婉娈地挽着他的手臂,翠钿贴靥轻如笑,腻声道:「刚才妾正好跟小姐在聊天,然後……听说楼爷提亲的事,妾担心小姐,所以……特地在这里等待。」
曲雪珑幽幽地看着玉鸾,玉鸾把他的手臂挽得更紧,故作忧虑地道:「小姐已届摽梅之年,是该许人家了,只是妾听说楼爷行为放荡,而且不过是新近的暴发户,恐怕并非小姐的良配。」
「若清淮执意,也唯有如此。」
「妾……不明白爷的意思。」
彤云风扫雪初晴,远处苍山烟澹,青冥远净,玉桥畔疏枝冷蕊。曲雪珑踏进垂花门里,玉鸾自也跟随着他,二人穿过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闼连甍垂凤翼,曲雪珑只不冷不热地道:「清淮向来一意孤行,她已经不是小孩子,应当吃一堑长一智了。」
玉鸾脸色苍白,话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开口反驳,只好道:「所以……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曲雪珑点点头,他转头看着玉鸾,眼神如水浴芙蓉净,玉鸾只能心虚地别过眼神。



空际瑶峰微吐,阁雪云低,裁冰剪水装鸳瓦,积雪散漫,飘落冰澌。
十字棂格窗的窗畔放着钧窑红斑青蓝釉梅瓶,梅瓶里插着几朵长蕊单绿梅,案头的釉彩寿桃纸镇压着晏怜绪用来练习书法的狭帘罗纹洒金纸,纸上的墨迹渐渐乾透了。
霜帘风幕,古鼎沉重篆细,把书库薰得暖洋洋的,晏怜绪一如既往地伏在案头,枕着书本打瞌睡。案头诗书乃陈,缃缥斯备,他的耳边散落着纸笔,摊开的《礼记》上还沾着他流出来的口水,把墨迹洇成一团团乌云。
晏怜绪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酸枝墨漆描金镶嵌竹簧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瓷马匹雕像映入眼帘。他突然想像自己骑在马上将会何等威风,想着想着,不禁傻笑起来。
又躺了一阵子,晏怜绪才打着呵欠坐起来,再伸了个懒腰,却赫然看见《礼记》上的字早就被自己的口水毁得一乾二净。他吓了一跳,顾不得擦净嘴角的口水,只手忙脚乱地打算把这本书塞到某个犄角旮旯里,免得明天被西席发现罪证。
晏怜绪绕到最後一排书柜前,这书柜里收藏的全是无聊的杂书,他平日很少来到这里。他踮起脚尖,把《礼记》塞在最高的一排。书柜的对面就是墙壁,墙壁上没有窗户,香鼎也离这里很远,总是格外阴冷。
他刚刚藏好《礼记》,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一旁的书本,才发现这些书本的书脊上也没有书名。
晏怜绪向书柜外悄悄探头,确定没有任何人站在紧闭的门外,才抽出其中一本书。那是一本以橘红丝绢制成的画册,丝绢的质料不错,但已经很残旧,边缘布满棕黑的污迹。
他翻开其中一页,眼睛马上瞪得大大的,脸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尤其一双耳朵更是通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子。明明知道不该看下去,他偏生忍不住再翻开几页,双眼无法自控地黏在那些图画上,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里又冷又暗,晏怜绪却是全身热腾腾的,下身也升起一股陌生的热度。
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来。
晏怜绪立即跳起来,几乎把画册掉到地上。
他以为早已下课的西席去而复返,内心七上八下,蹑手蹑脚地从书柜里伸头去看,却看见小黑炭正推门进来,捧着晏怜绪最爱吃的冰糖琥珀糕。
「你在做什麽?」小黑炭眨眨眼睛,他出落得愈发秀丽标致,身姿妩媚风流。
晏怜绪煞有介事地道:「快点关门。」
小黑炭顺从地关上门扉,走到晏怜绪的身边。晏怜绪罕有地没有先吃甜点,把小黑炭递来的冰糖琥珀糕随手放到案头上。他把小黑炭拉到身边,神秘兮兮地道:「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说着,晏怜绪隆重其事地把画册递给小黑炭。
小黑炭站在书柜外,静静地翻开画册,窗外那流金似的光芒在妍丽的娇容上尽情倾泻,连耳朵上的细小绒毛也清晰可见。晏怜绪仔细地留意小黑炭的反应,却发现他似乎不太惊讶。
「为什麽你不惊讶?难道你看过了?」晏怜绪着急地扯着小黑炭的手臂,莫名其妙地感到很不甘—他所拥有的,所知道的,无一不跟小黑炭分享,现在小黑炭却知道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下人常常传阅这些画册,但你这本……画得漂亮多了。」小黑炭的羽睫颤动,他的声音很小,晏怜绪总算看见他的耳朵渐渐红起来。
「为什麽不拿给我一起看?」晏怜绪噘嘴问道。
小黑炭略略犹豫,摇头道:「这些不是什麽好东西,而且……早晚会有婢女教导你这些事情。」
晏怜绪没有明了小黑炭的言下之意,以为所谓的婢女教导是她们把这些画册交给自己而已。他拉着小黑炭坐在黄花梨填漆戗金罗汉床上,在小黑炭的耳边轻轻地道:「真的……那麽舒服吗?」
二人靠得很近,晏怜绪甚至可以嗅到小黑炭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味。
小黑炭匆匆地看了晏怜绪一眼,低头道:「难道你……从来不曾……自渎?」
他的最後两个字说得细如蚊鸣。
晏怜绪慌忙躲避小黑炭的眼神,装作专心地看着旁边的三足黄铜云龙纹香鼎,宝鼎浓薰,烟雾被阳光染得发白。他心想香鼎里一定是放了太多银骨炭,否则他怎麽会突然感到那麽热。
过了大半天,晏怜绪才红着脸摇头,他还是不敢看小黑炭,只是忍不住道:「你……常常……那个吗?」
小黑炭的脸颊红得就像要滴血一样,只轻声道:「偶……偶尔吧。」
二人本来肩碰着肩地坐在罗汉床上,现在却同时低头死死地盯着膝盖,彷佛膝盖上长着一朵新奇的花,又不约而同地把身体挪开了一点点,有意无意地保持距离。
「舒服吗?」晏怜绪的声音微弱。
清晨时还是阴晴显晦,现在却是云开天宇,书库里翻香罗幕烟斜,阳光把虹梁上的蝙蝠纹也照得一清二楚,彷佛什麽秘密也瞒不过阳光的一双慧眼。
虽然书库里只有他们两人,小黑炭却还是四处张望,再三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非常小声地道:「舒服。」
晏怜绪突然抬起头来,紧紧地拉着小黑炭的手。他的掌心不断冒汗,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小黑炭,嘴唇微微颤动,却始终不敢把要求说出来。
小黑炭凝视着晏怜绪,轻轻地道:「你想试试?」
晏怜绪以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幅度点头。
小黑炭在晏怜绪的耳边低声道:「今夜,我来你的房间。」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7 18:06:51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楼月璃和曲清淮的婚事进行得如火如荼,玉鸾自是苦闷无比,幸好曲清淮这快乐的新娘子天天忙着试穿嫁衣和准备嫁妆,倒是没这工夫找玉鸾。
每月逢五前往琴坊成了玉鸾最大的慰藉,这天松雪飘寒,疏云吹冻,梅花争白,玉鸾正要出门上马车,却看见曲清淮领着婢女匆匆走来,笑道:「嫂嫂要出门吗?」
玉鸾裣衽福身,恭敬地道:「小姐万福,妾正要前往琴坊。」
「时间还早,要不要跟我一道儿去吃早膳?珍香楼最近新出了杏仁酪和荷花蒸米糕,嫂嫂一定要尝尝。」
玉鸾摇头道:「妾已经用过早膳,不打扰小姐的雅兴了,而且没有爷的允许,妾也不好四处乱逛。」
虽然曲雪珑从未明言禁止玉鸾出门,玉鸾到琴坊一事他也是知情的,但玉鸾毕竟身为男宠,也不好过於任意妄为。
曲清淮上前挽着玉鸾的手臂,压低声音道:「我约了月璃出来用膳,要是只有我们二人,让哥哥的熟人瞧见了,只怕曲家脸上不太好看,还是让嫂嫂陪着吧,我这就差人跟哥哥说一声。」
月雫素来有未婚夫妻在成亲之前不能见面的风俗,要是见面了,婚後必定过得不如意,现在曲清淮当然是偷偷跑出来跟楼月璃幽会的。
玉鸾心念转动,回头向夕雾道:「把我的帷帽拿来吧。」


风流矶散,霜覆九衢尘。绮罗巷陌,陌上轮蹄满,铜驼载酒,游人捎鞭骤玉骢。
青牛宝马七香车穿过大道连狭斜,到达珍香楼前,但见城中酒楼高入天,曲清淮首先灵活地跳下马车,跟在马车旁边的夕雾把木凳搬过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玉鸾下车,玉鸾带着黑纱帷帽,虽然隐约看见眼前的景物,但他还是习惯让夕雾侍候着。
楼上笙歌列管弦,四面栏杆彩画檐,不时飘来烹龙煮风味肥鲜,他们在二楼的包厢坐下来,待夕雾合上门扉後,曲清淮说道:「嫂嫂可以把帷帽脱下来了,反正月璃不是陌生人,我们快要成一家人了。」
夕雾侍候玉鸾脱下帷帽後,曲清淮立刻打发她出去点菜。因为曲清淮出门时没有带着婢女,所以包厢里只剩下她和玉鸾,这时曲清淮忽地神秘兮兮地道:「嫂嫂,我要问您一件事,就是那个……洞房那夜……」
闺阁女子出嫁,母亲或是女性前辈也会吩咐婢女以春宫图教会新妇承奉丈夫,但曲清淮以前在全是女子的心霞宫里学武,之後随着师门姐妹行走江湖,被这样好好保护着的千金小姐,想必对男女之事还是一知半解。
曲雪珑大约也没想到要派婢女教会曲清淮这些事情。若玉鸾是女子,当真嫁给曲雪珑为妻,他身为长嫂倒是应该指点几句,可是他是男宠,身份未免尴尬,但玉鸾也心里清楚,既然曲清淮问得出那些问题,她压根儿就没有把玉鸾当成男人。
「楼爷会教会您的。」玉鸾的笑容有点讽刺。
曲清淮突然闷闷地道:「嫂嫂,虽然月璃跟我说过会跟外面的女人一刀两断,但我……还是很担心不能长久地挽留月璃的心。哥哥那麽冷冰冰的,嫂嫂当年是怎麽打动哥哥的?」
玉鸾慢悠悠地道:「男人的天性就是贪新厌旧。若是要他们忠诚,那可得花一点工夫。」
曲清淮忙不迭地问道:「我到底要怎麽做?」
玉鸾的笑容渐渐柔腻,轻声道:「您要常常过问他的行踪,在外人面前得摆出楼夫人该有的架子,好好地管束楼爷,不用给他留太多面子,好让那些人知道您的身份—对了,若是楼爷身边有什麽不三不四的女人,一一打发就好了,至於那些不听话的嘛……您是会武功的,直接把她们打得不似人形,甚至打死也没关系,毕竟您可是富甲天下的曲家小姐,月雫的公主殿下,谁敢过问妳的事。」
曲清淮犹豫不决地道:「这真的好吗?月璃会不会不高兴?」
玉鸾唇边的笑意愈发温柔甜蜜,说道:「爷独宠妾那麽多年,您还不相信妾吗?」
曲清淮正要再问,只见楼月璃开门走了进来,他一身丽服藻饰,看了玉鸾一眼,微笑道:「清淮,妳今天带了什麽客人过来?」
「那是我的嫂嫂鸾夫人,哥哥可疼爱他了,今天我特地带嫂嫂出来吃好吃的。」
「原来是鸾夫人,楼某久仰大名了。」楼月璃的笑意里带着戏谑,他坐在玉鸾对面,玉鸾站起来敛衽道:「楼爷万福。」
此时夕雾也回来了,杏仁酪和荷花蒸米糕很快便送到包厢里,曲清淮毕竟年纪还小,吃了几块糕点便把烦恼抛诸脑後,笑嘻嘻地道:「我们可得打包几件糕点给哥哥。」
「还是妳多吃一点吧,爷不喜欢吃甜食。」玉鸾失笑,他只吃了一口荷花蒸米糕便放下勺子—实在太甜了,甜得他的牙齿发酸。
曲清淮眨眨眼睛道:「只要是嫂嫂买的,他一定会喜欢的。」
楼月璃也笑道:「那是当然的,毕竟曲兄是那麽疼爱鸾夫人,对吧?」
此时,玉鸾藏在八仙桌下的纤手忽然悄悄伸出来,握着对面楼月璃那同样藏在桌下的手。
楼月璃的五指微微张开,既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玉鸾。玉鸾的指尖在楼月璃柔软的掌心挑逗地画圈,如同羽毛有意无意地搔着痒处,拇指则暧昧地抚挲着楼月璃的指节。
玉鸾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说道:「妾现在的确想吃点味道不一样的。」
「什麽味道的?楼某大可为鸾夫人张罗一下。」
玉鸾感到楼月璃快要握着自己的手,便立即欲拒还迎地缩回手,楼月璃果然追上去把玉鸾的手包裹在掌心里,他的手掌柔软暖和,如同白玉温润,玉鸾的掌心却冒了点汗。
二人十指紧扣地黏糊着,楼月璃把玉鸾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食指浅浅地划过玉鸾的手背,惹得玉鸾心痒难搔,不禁捏了捏楼月璃的手。
「不知道呢,请问楼爷有什麽介绍?」玉鸾的左腿卡在楼月璃的双腿之间,膝盖轻轻地磨擦着他的下身,脚尖勾着楼月璃的小腿,驾轻就熟地逗弄着男人的情欲。
长街上人声鼎沸,熙来攘往,香鞯雕轮隐隐轻雷。在外人看来,楼月璃和玉鸾端容丽服,言笑晏晏,如同任何平凡的点头之交,然而近在咫尺,桌子下的阴暗角落里,他们的四肢早已经交缠得难分难舍。每吋肌肤,每根发丝,每个眼神,也被失控的欲火燃烧着。
「楼下有一家茶寮的雪泡缩脾饮味道不错,清淮妳也想要吗?」
曲清淮一直在狼吞虎咽,她满嘴也是食物,用力点头道:「我刚好有点吃腻了,拜托你了。」
楼月璃离开包厢後,玉鸾等了一阵子,转头向夕雾道:「这里附近有卖琴弦的地方吗?」
「回鸾夫人的话,转角有一家琴坊,奴婢替鸾夫人跑一趟吧。」
玉鸾精通琴艺,对琴弦的要求也很高,所以这些事情从来不假手於人,顶多是侍侯多年的夕雾有时替他跑腿。
「我亲自去看看吧,反正也不远,妳在这里陪伴着小姐,免得小姐独自呆着无聊。」
夕雾似乎还要再说,曲清淮已经摆手道:「嫂嫂又不是小孩子,妳不用老是跟着他,要是回家之後哥哥怪罪,妳就说是我让妳留下来的。」

发表于 2025-2-22 10:55:4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觉不错,我来蹲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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